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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七


  夏棲飛滿臉平靜說道:「明家之人沒有到,大人何必如此心急?」

  看著夏棲飛平靜自信的神色,知州大人皺起了眉頭,心想難道對方手裡真有什麼致命武器?他略一沉吟,與師爺商量了兩句,便差人去請明家的人前來應訟。

  依慶律旁疏格式注,此等民事之訟,本不需要被告一方來人應訟,但今天爭的事情太大,雙方背後的勢力太大,在江南一帶造成的影響太大,蘇州知州也不敢太過托大,反正知曉明家肯定不會置身事外,所以才會差人去請。

  果不其然,衙役前腳出去,明家的人後腳就跟著進來,看來明家早就準備好了應訟之人,只等著打這必勝的一仗。

  看見來人,蘇州知州又皺了皺眉,寒聲說道:「來者何人?」

  那位翩翩貴公子微微一笑,欠身行禮道:「明蘭石,向大人問安。」

  這位明家少爺當然知道蘇州知州這時候是在演戲,要在市民之前扮演那位剛正不阿的角色,才會說話如此冷淡,平日裡這位知州在自己面前可是要親熱的多,不過這幾日明家分析之後,認定這家產官司是必贏的局面,所以明蘭石明白蘇州知州的想法,並不怎麼介懷。

  「嗯。」蘇州知州說道:「明老爺子近日身體不適,你身為長房長孫來應此事,也算合理,來人啊,將狀紙交與明蘭石一觀。」

  師爺將狀紙攜了下去,沒料到明蘭石竟是不接,反是微笑行禮道:「大人,我明家不是好訟的惡人,所以不是很明白此中糾結,故請了位訟師相助。」

  他說完這句話後,往旁邊看了一眼,所謂「好訟之惡人」自然是針對站在一邊的夏棲飛。夏棲飛沒有什麼反應,也沒有去看自己的大侄子一眼。

  隨著明蘭石的說話落地,打後方閃進一人,雙手接過師爺遞過來的狀紙,討好一笑。

  蘇州知州與師爺一看此人,本有些懸著的心馬上放了下去,這位訟師姓陳名伯常,乃是江南一帶最出名的訟師,或者說是最臭名昭著的訟棍,與州府極為相得,此人打官司,向來可以將黑的說成白的,死的說成活的,男的說成女的,巧舌如簧,手拈慶律走天下,還從來沒有輸過。

  今日明家搬了這位陳伯常出馬,又有慶律關於嫡長相承的死條文保駕護航,這家產官司是斷不會輸了。

  陳伯常捧著夏棲飛發狀紙細細看著,唇角不由露出一絲鄙夷輕蔑的冷笑,將對方,甚至將對方身後的欽差大人都看輕了幾絲,他清了清嗓子,輕佻笑道:「好一個感天動地的故事……只是不知道……夏頭目這故事與明家又有何干係?」

  這位訟師稱夏棲飛為夏頭目,自然是要影響輿論,讓旁聽的市民們記起,這位夏棲飛乃是河上湖上殺人如麻的黑道首領。

  夏棲飛面無表情,說道:「講的都是明家這二十年的故事,你說與明家有什麼干係?」

  陳伯常忽而冷笑兩聲,譏諷道:「夏先生真是可笑,你說是明家的故事,便是明家的故事?你說自己是明家七爺便是明家七爺?」

  他對著堂上的蘇州知州一拱手笑道:「大人,這案子太過荒唐,實在是沒有繼續的必要。」

  蘇州知州假意皺眉道:「何出如此孟浪言語?」

  陳伯常笑道:「一點實據也無,便自稱明家七子……大人,若此時再有一人自稱明家七子,那又如何?江南世人皆知,明家老太爺當年一共育有七子四女,第七子乃小妾所生,自幼患病體弱,早於十數年前便已不幸染屙辭世,這如今怎麼又多出了一個明家七子?如果任由一人自稱明家後代,便可以擅上公堂,詆毀明家聲譽,中傷明老太君及明老爺之清名,這哪裡還有天理?」

  他望著夏棲飛微笑說道:「當然,如今大家都知道,夏頭目也不是尋常人……只是在下十分好奇,在內庫開標之後,夏頭目便弄出如此荒唐的一個舉動,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麼?背後是不是藏著什麼不能告人的險惡用心?」

  這位江南最出名的訟棍渾然覺得今天這官司打的太無挑戰性,所以一上來就猛攻,大發誅心之論,望著夏棲飛搖頭道:「沒證據,就不要亂打官司,沒證人,就不要胡亂攀咬……夏頭目,你今日辱及明家名聲,稍後,定要告你一個誣告之罪。」

  當年親歷明老太君杖殺夏棲飛親生母親,將夏棲飛趕走之事的人,在這十幾年裡早就被滅了口,夏棲飛手頭根本不可能有什麼證據以及證人,所以明家十分自信。

  ***

  而就在這個時候,蘇州府衙的外面傳來了一道滑膩膩、懶洋洋、讓人聽著直起雞皮疙瘩的聲音。

  「誰說沒證據就不能打官司?誰說沒證人就不能告謀殺?」

  「慶曆元年,定州小妾殺夫案,正妻無據而告,事後於馬廄中覓得馬刀,案破。」

  「刑部存檔春捲第一百三十七檔,以南越宋代王之例,載明民事之案為三等,事涉萬貫以上爭執,可不受刑疏死規,不受反坐,無需完全舉證……」

  「明家家產何止萬貫?」

  「有兩例在前,這官司為何打不得?」

  「證據這等事情,上告之後,自有官府查現場,搜索罪證,你這訟棍著什麼急?」

  「更何況……誰說夏先生就沒有證據?」

  那位自衙外行來之人一身儒衫,手執金扇,招搖無比,囂張無比,一連串的話語,引案例,用刑部存檔所書,雖然略嫌強詞奪理,卻也是成功無比地將明家咄咄逼人的氣勢打壓了下去,將眾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蘇州知州微怒捋須道:「來者何人?不經通傳便妄上公堂!來人啊,給我打!」

  穿著儒衫的那人一合金扇,插入身後,對著堂上拱手恭敬一禮,說道:「大人,打不得。」

  說完這句話,他從袖子裡取出一張紙,在空中搖了搖,嬉皮笑臉說道:「晚生與這位陳伯常先生一般,也是訟師,只不過乃是夏棲飛先生所請的訟師,先前來的晚了,還請大人告饒此罪,容我以完好之身,站於堂上與明家說道說道……這案子還沒有審,大人就將一方的訟師給打昏過去……這事兒傳出去,只怕有礙大人清名。」

  眾人一愣,這才知道原來來者竟是夏棲飛的訟師。

  夏棲飛苦笑著,心想欽差大人怎麼給自己派來這麼一位胡鬧氣味太重的訟師。

  蘇州知州被這訟師的話憋住了,氣的不行,卻又不敢真的去打,不然在欽差大人那邊不好交待,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他說不出話,那位陳伯常卻是雙眼一亮,盯著背插金扇的訟師,渾覺得終於是碰見了個牙尖嘴利的對手,略感興奮,也是將扇子往身後一插,開口說道:「閣下先前所舉兩例,乃是特例,尤其是刑部春檔注,只為京中大理寺刑部參考,卻向來不涉地方審案之判。」

  那人搖頭說道:「不然,大興四年,時任蘇州評事的前老相爺林若甫,便曾依此春檔注判一家產案,何來不涉之說?」

  陳伯常心頭一緊,對方所說的這個案例自己卻是沒有任何印象,要不然是對方胡說,要不然就是對方對於慶律以及判例的熟悉程度……還遠在自己之上!

  只聽那人繼續微笑說道:「伯常兄也不要說什麼慶律不依判例的話,判例用是不用,不在慶律明文所限,全在主官一念之間。」

  他舉手向蘇州知州大人討好一禮,蘇州知州卻是在心裡罵娘,知道一念之間四個字,就把自己逼上了東山,這家產案子不立也是不成了。

  這個訟師究竟是誰?陳伯常與明蘭石對視一眼,都感到有些奇怪,江南哪裡來了這麼一位比陳伯常還無恥的訟棍?

  蘇州知州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敢請教,這位先生究竟姓甚名誰?」

  夏棲飛也看著自己的訟師。只見這位訟師一拱雙手,笑道:「學生宋世仁,忝為京都訟師行會理事,刑部特許調檔,今日特意前來江南,為的便是有這榮幸參與史上最大的家產之案。」

  宋世仁!

  蘇州知州馬上有想逃跑的念頭,明蘭石也感覺到嘴巴發幹,而那位陳伯常更是眼睛都直了!

  宋世仁是何許人?京都最出名的大狀,或者說是整個慶國最出名的大狀,陳伯常的名聲只是行於江南,這位宋世仁卻是全天下出了名的聰明刁滑難惹,自出道開始,仗著自幼研習慶律,不知道讓多少官員顏面無存,多少苦主淒苦流淚。

  宋世仁的大名惡名,就連蘇州城的百姓都聽說過,此時聽見他自報名號,府衙外就像開鍋一般鬧騰了起來,都知道今天這戲更好看了。

  明蘭石擔憂地望了陳伯常一眼。陳伯常在稍許慌亂之後,就恢復了平靜,雙眼微眯,體內驟然爆發了強大的戰意,冷笑說道:「少爺放心,本人打官司還從來沒有輸過,但他宋世仁卻是輸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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