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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三


  「時間太緊了。」

  姨奶奶這時候也回了自己的院子,老太君的院子裡,就只剩下長房一支,明青達微微皺眉說道:「欽差大人這一手來的突然,竟是沒有給我們太多的反應時間。」

  明老太君看了兒子一眼,歎了口氣說道:「今天在內庫大宅裡,你的反應不錯,至少多爭取了一夜的時間。」

  明青達苦笑搖頭道:「一夜太短,而且看今天夏……棲飛的出手,只怕還留有不少餘力,明日一戰,只怕兇險極大,就算兄弟們能將銀子湊足了,也不過是多個一百多萬兩,說不定還是不夠。」

  明蘭石在一旁聽的瞠目結舌,自疑說道:「父親,往年八標連中,四成定銀也就是五百萬兩的份額,今年我們本來就多準備了兩成,這再加上叔父們籌的一百萬兩,難道還不夠?」

  明青達苦笑說道:「最大的問題在於,欽差大人明知道我們是一定要拿下這八標,所以夏棲飛喊價可以胡亂地喊,而且出產銷都是他們內部的事情,他們是可以虧本做的。」

  明蘭石歎了一口氣,他是個聰明人,不會去問為什麼明家一定要爭下這幾標,且不論所謂勢的問題,單說東夷城那方面,也必定要求自己把八標拿下,不然東夷城一年為了內庫出產所付出的代價,只怕要遠遠超過好幾個一百萬兩。

  「太平錢莊那邊有消息沒有?」沉默了一會兒的明老太君,忽然開口說道。

  明青達平靜應道:「他們也沒有料到是這個情況,準備有些不足。夏棲飛的銀子全部是從太平錢莊調出來,如今他們只能給我們開期票,卻已經開不出現票。而明天我們必須要現票……您也知道,他們也有忌憚。先前他們掌櫃的已經來回過話了,頂多還能再給我抽出三十萬兩來。」

  明老太君明白這是為什麼,錢莊的銀票契書開出來,總是需要兌現的,夏棲飛已經開出了極大數額的銀票,相對應的,再敢開的就很少了,因為錢莊要保證有現銀可以支付,這事關錢莊最要命的信譽問題。

  當然,以東夷城與明家的關係,如果不是在這樣一個緊張的局面下,太平錢莊完全可以虛開銀票,只是冒的風險太大,而且這種手法太粗劣,一旦將范閑得罪狠了,內庫轉運司完全可以用開標之後的夏家銀票與明家交上來的銀票,玩一招最無恥的擠兌。

  這麼多銀子……太平錢莊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在短時間裡調到蘇州。

  如果一來,太平錢莊就算是毀了。

  雖然太平錢莊與各國的經濟關聯都極為緊密,一般而言,沒有哪國的朝廷內宮會做這麼狠的事情,但是此次主持內庫開標的是范閑,是那個最摸不清脈絡,而且行事最為陰狠霸道的范閑,太平錢莊是打死都不敢冒這種險的。

  庭院中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靜,明家三代人物這時候心裡都開始有些緊張。難道明天……真的要眼睜睜看著那位明老七,將明家的生意搶走?失去了內庫的行銷權,明家就只不過是個擁有最多土地的土財主而已,隨時都有可能被人宰掉。

  這個可怕的事實,讓明老太君的眉頭皺的愈發的深了,她忽然想到一個名字,冷冷說道:「最近這些天,那個招商錢莊,還有沒有人來?」

  明蘭石搖了搖頭:「他們知道我們是太平錢莊的大戶,試探了幾次,大約知道拉不動我們,就知難而退了。」

  明老太君下意識裡點了點頭,說道:「看來……並不像我想像的那般。」

  因為太平錢莊帳房一直掌管在明老太君手中的緣故,明青達一直是極力主張與招商錢莊發生關係的人,聽著母親的話語有些鬆動,心頭一喜,面上卻安靜說道:「應該值得信任。如果真有什麼問題,應該不是這種行事手法。」

  明老太君皺著眉頭,似乎是在思考一個很困難的問題,許久之後,才說道:「派人去招商錢莊,不,不要派人,蘭石你親自去,看看他們今天夜裡能調多少現票出來。」

  「是,母親。」明青達微微一笑,又猶疑問道:「夏棲飛那邊要怎麼應對?」

  明老太君的臉寒了下來,說道:「那個人我不認識,你也不認識,咱們明家都不認識,既然如此,要什麼應對?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了,不要被欽差大人借題發揮……如今欽差大人就希望咱們明家反應激烈,咱們就應該愈發的平靜。」

  明青達長揖及地,讚歎道:「母親英明。」

  明青達要去處理明天開標的事務,要去帳房盯著幾位兄弟,明蘭石要進城尋那個一直神神秘秘、傳說也有東夷背景的招商錢莊,所以並沒有在庭院中多加停留,行禮之後便退了出去。

  明老太君看著自己的兒子孫子走出了小院,雙眼驟然間從先前的嚴厲變成了此時的疲憊,她有些無力地翹起尾指,敲了敲椅子的扶手。

  貼身大丫環湊到了老婦人的唇邊。

  老婦人閉著雙眼,尾指一直翹著,許久沒有放下去,也沒有說話,似乎是在權衡某件重要的事情。

  小七?

  此時老婦人緊閉著的眼簾中,似乎浮現出一幅黑暗的畫面,畫面中一個滿臉狐媚的女子正在一個熟悉男子的身下輾轉承歡,正在自己的面前自矜而驕傲地笑著,畫面一轉,那女子生了個孩子,她抱著那個年幼的嬰兒在明園裡四處招搖著,笑聲就像銀鈴一樣……飄啊飄的,一直飄到了天上。

  老婦人霍然睜開了雙眼,眼中全是一片冰冷之意,她的尾指激動地顫動了起來,微微一屈。

  在這一瞬間,她想起了很多當年的事情,比如那些重杖落在那女子身上時,血花飛綻的美麗景象,那女子被自己生沉到了井底,那天的雪花也是飄啊飄的,一直飄到了天上,那個女子的屍首只怕早已成了枯骨——老鼠在上面鑽著,只會發出難聽的聲音,而永遠不可能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了吧?

  那個老不死的死了後,這家裡就是自己說了算,那女人死了,那女人生的孩子卻不好殺,畢竟名義上是明家的血肉,好在青達心狠,天天用鞭子打著,終於打的那個小孩兒受不了這種屈辱與痛楚,在一個清晨跑出了明園。

  或許那個孩子永遠不知道,當時自己就在門後冷漠看著他。

  或許那個孩子永遠不知道,自己早已經準備了殺手,在明園外面等待著送他下枯井,與他的母親團聚。

  可是……那個孩子怎麼沒死?

  怎麼沒死!

  ***

  明老太君冷漠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怒火,一直翹著、微屈著的手指終於溫柔地放在了椅背上,同一時間,微幹的雙唇微啟,對附在唇邊的大丫環輕聲說道:「請周先生。」

  ***

  在明老太君終於下定決心的時候,她的兒子與孫子正並排走著。

  明蘭石滿臉佩服地望著父親,說道:「您是說,奶奶一定會對那個混帳東西下手?」

  「什麼混帳東西?」明青達滿臉和靄的笑容,「那是你七叔。雖然現在是咱們的敵人,但總是你的親七叔。」

  明蘭石自嘲一笑,忽然皺眉問道:「殺了七叔,固然可以將這件事情完全了結……可是,欽差大人那邊會怎麼反應?君山會就算再有實力,可是總不能造反。」

  「你奶奶老了。」明青達歎息道:「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她用的手法就是錯誤的。」

  明蘭石搖了搖頭。

  明青達忽然笑著說道:「不過她的錯誤,並不代表明家的錯誤……如果這次你七叔不再那般好命,也不見得全部是壞事,你不要過於擔心,我有分寸。」

  這位明家表面上的主人在心裡冷笑著,就讓那個自己永遠無法控制的君山會與監察院去對沖吧。老謀深算如他,自然有辦法收拾這個殘局,只是不知道會用什麼樣的手法。

  「六叔這次又討了個好。」明蘭石忽然嘲笑說道。

  明青達愛憐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開解道:「老人家,總是最喜歡最小的兒子……當然,必須是她親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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