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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一


  范閑站在華園的書房之中,身子向前面傾著,看著書案上那只小手捏著毛筆,認真地寫著字。

  在這麼大的孩子當中,三皇子的字算是寫的相當不錯的,娟秀而不柔媚,骨架有力而外攜圓潤,含而不露,勁而不發,以字觀人,范閒心裡清楚,這個像自己往時一般,面上總喜歡掛著羞澀微笑的殿下,實在不是一個簡單角色,只是年紀畢竟尚小,有很多事情看的不是很分明。

  在處理江南事宜之余,范閑最重要的工作,便是要履行太學司業的職責,負責三皇子的學業與修身。關於三皇子的學習,前些天薛清好心好意地請了江南著名的夫子來給三皇子上課,結果被三皇子踹出了門。

  范閑回到蘇州之後,聽聞了此事,勃然大怒,領著三皇子親自去江南書院向那幾位先生賠禮道歉,好言好語請那幾位先生重新進華園任西席,而自己更是將三皇子鎖在書房之內,狠狠地打了幾記手掌心。

  戒尺落在手掌之上,聲音很清脆,尤其是落在了三皇子的手掌上,戒尺更覺囂張得意。

  等薛清聽聞此事,趕過來時,掌心已經打完了。總督大人看著雙眼泛紅,但依然服服帖帖的三殿下,不由心頭大震,雖說范閑是陛下欽點的皇子老師,可是真下得手去打……這小范大人果然膽子不是一般的大!

  這件事情宣揚出去後,江南士子們都齊贊欽差大人果然不愧是文人之光,如此尊師重道,本來范閑極好的名聲,就更漂亮了。

  其實眾人不清楚的是,范閑教三皇子,與皇帝無關,卻純粹是不想誤了宜貴嬪鄭重所托。

  「殿下,差不多了。」范閑望著伏案認真書寫的三皇子柔聲說道。

  「老師,還差兩頁。」三皇子愕然回首,似乎沒有想到范閑今天會這麼溫柔。

  范閑笑著說道:「手掌還在痛吧?明天再補就好,今天先休息一下,出去玩吧。」

  他揉了揉三皇子的腦袋,這個動作顯得有些過於親切了些,就算他是老師,按理講,也應該是端然高坐,不苟言笑才是。

  偏生三皇子就吃這一套,或許在宮中長大的孩子們,都有些接觸缺乏症,不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小傢伙笑眯眯地行了禮,便往房門外跑去,跑的如此之快,不知道明園之中有什麼好玩的在等著他。

  看著三兒離開的背影,不知怎的,范閑心裡有些空空的,開始想念遠在北齊上京的弟弟,王啟年來信說,思轍最近正忙著在監察院的幫助下,收攏崔家在北方的線路,只是七葉沒有辦法出國,他一個少年郎要主理這麼大的事情,確實有些辛苦。

  至於三皇子如此雀躍地離開,范閑也明白是什麼原因,因為他這些天讓三皇子去纏海棠上,以皇子之尊,要拜在天一道門下,想必苦荷也不會太過反對才是,就算這事兒將來弄不妥,可是讓老三從海棠上身上學些功夫護身,硬湊個師徒之實,對大家其實都有好處。

  書房外傳來敲門聲,范閑從沉思中醒來,抬頭望去,只見史闡立正扭頭望著園內,手指卻下意識地在敲門。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進來吧,有什麼好看的?」

  史闡立苦笑著邁進門來,說道:「老師,讓三皇子跟著海棠姑娘學藝,也真只有您才敢做……對方可畢竟是北齊聖女……這事兒如果傳到了京裡,只怕又要惹來不少麻煩。」

  「有什麼麻煩?」范閑笑著說道:「陛下讓我帶著三皇子下江南,我當然要用心教,至於說到武道這種事情,海棠總比我要合適些。」

  二人不再談論這個話題,史闡立苦著臉說道:「今天楊繼美又來了,非要請我吃飯。」

  楊繼美就是兩淮一帶最大的鹽商,范閑如今居住的華園就是這個鹽商讓出來的。范閑也清楚,這個鹽商乃是薛清的近人,所以總給對方幾分情面,一聽史闡立這般說,就知道楊繼美雖然今年沒掙到什麼好處,但對於明年的內庫大有期望。

  他笑著說道:「這園子本就是他家的,他要來看看,我們當然不好不幹……他這是知道巴結不上我,只好來巴結你。吃就吃吧,你日後也要在江南做生意,像這種地頭蛇多認識幾個總是有好處的。」

  「他準備在哪裡請你?」范閑問道。

  「江南居。」

  蘇州城裡最高級的酒樓,就是江南居與竹園館,范閑初到蘇州時,薛清為首的江南官員接風就是選在江南居,如今明家的竹園館被三皇子半買半嚇地撈到手裡,準備改造成抱月樓的分號,楊繼美要請客,當然只好在江南居。范閑心想自己這話問的確實有些多餘。

  他沉吟片刻後說道:「今天江南商人們定的也是在江南居聚會……明家今天要應付夏棲飛的事情,估計不會派人予會,楊繼美非要今天請你吃飯,肯定也是想借此與那些皇商們攀上。這個機會……你給楊繼美,到時候帶他入席。」

  如今蘇州城裡的人們都知道,抱月樓分號掌櫃史闡立,其實就是范閑的心腹,有史闡立作為中引,那些皇商們一定很樂意接受楊繼美的到來,當然,范閑的想法並不僅僅是還楊繼美和薛清一個人情,還有別的安排。

  「在席上你把耳朵張大點。」范閑說道:「明家不在場,那些皇商們也不會避你,說不定會刻意通過你的耳朵,把他們明天的安排傳給我。」

  史闡立點了點頭,其實心裡還是有些緊張:「要不要注意看看夏棲飛?」

  與范閑在一處呆的久了,往日裡只知苦讀聖賢書的史夫子,也開始習慣用陰謀論的眼光看待世上一切。

  這句話明顯就是不怎麼信任夏棲飛。

  范閑笑了起來,說道:「放心吧,夏棲飛是個聰明人,不會傻到這時候背叛我,這對他一絲好處都沒有。」

  史闡立微窘一笑,又問道:「大人有沒有什麼話,要我帶給那些江南皇商們?」

  「嗯……」范閑低下頭想了會兒,說道:「就說本官支持他們放手去做,就算今年全盤放空,明年本官自會補償。」

  他抬起頭叮囑道:「當然,這話你要修飾一下,別說的太赤裸裸。」

  史闡立領命正準備離開,忽然想到楊繼美先前神秘提到的一件事情,想了想還是開口說道:「楊繼美先前說,江南有個叫君山會的組織,實力有些神秘莫測,請大人留些心。」

  范閑想了想,覺得君山會這個名字很陌生,似乎監察院的案卷裡面都沒有什麼記載,皺眉說道:「神秘……並不見得強大,我知道了。」

  ***

  等史闡立離開之後,范閑的眉頭卻皺的越發緊了起來,一個連自己也不知道的組織,究竟代表著什麼呢?他喊了一聲。

  一直守在門外的高達闊步走了進來,如今范閑做事越來越少避著他,一方面是刻意通過虎衛,向京中龍椅上那位展示坦誠,另一方面也是想嘗試一下「以情動人」四字,看有沒有可能,真的將這幾名實力強橫的虎衛,變成真正的「自己人」。

  讓高達喊來六處的劍手頭目,范閑對著那名下屬皺眉說道:「蘇州城裡還有多少人?」

  這問是的六處刺客劍手的人數,陛下撥調過來的虎衛一共只有那麼幾個人,要不離范閑身邊,又要有幾人留在三皇子身後,這是斷然不能調動的,而監察院六處的刺客,如今大部分在影子的帶領下,滿江南地與東夷城派過來的那批高手在打遊擊,所以范閑可以調動的人手竟然一時間有些不趁手起來。

  「六處還有七個人……四處駐蘇州巡察司的人倒是不少。」那名下屬沉聲應道。

  如今啟年小組的正牌頭目王啟年在北齊,鄧子越在京都,蘇文茂又被范閑留在了閩北內庫三大坊,所以此人就算是目前范閑最直接的下屬,恰巧此人當年也是出身六處,所以是啟年小組中對於防衛工作最擅長的一人。

  「四處人的不要調了。」范閑歎息著說道:「他們打架殺人可是不擅長的,如果有個什麼折損,言冰雲知道我亂用他的人,以他那等性子,還真不知道會怎麼反應,回京後我可是要挨批的。」

  在一旁聽著的高達與那名啟年小組成員都笑了起來。

  那名下屬疑惑問道:「大人,今日有什麼行動?」

  「去保護一個人。」范閑沉聲說道:「你帶著六處的那七名劍手,這時候趕到江南居,找到夏棲飛,直接告訴他,這是我給他的護衛,同時讓他不要疑心,等內庫招標之事一結束,我馬上就會收回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范閑在夏棲飛身邊到底放了釘子沒有,誰也不知道,但至少表面上,除了幾名戶部的老官之外,監察院並沒有監視著夏棲飛的一舉一動,這才是雙方相處之道,所以范閑今天決定調人去夏棲飛身邊,總要解釋一兩句。

  那名下屬皺眉說道:「大人,全調過去了,您和三殿下身邊怎麼辦?」

  范閑看了高達一眼,自信笑道:「我的安全,自然有高大人操心,你們的任務,就是保證在內庫開標之前,夏棲飛本人,不能有半點折損。」

  高達聽著這話,一握刀柄行了一禮。

  那名下屬不再繼續發問,很平靜地接受了命令,準備開門去安排。

  范閑皺了皺眉頭,忽然開口說道:「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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