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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三


  這個事實由不得楊萬里不傻,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治一郡一州的能耐或許是有的,但要治河,涉及天下萬民生死,可不敢講這個大話。

  於是他惶恐拜于范閑身前,連聲請辭。

  范閑看著他,搖搖頭說道:「慌什麼呢?只是讓你去看銀子,又不是讓你上河填土。」

  「為保大江之安,萬里便是上河填土又有何懼?」楊萬里苦笑應道:「只是老師既然想著河工,便知道此事干係甚大,稍有差錯,便是水淹萬民的悲慘事情,學生實在不敢應下。」

  范閑冷笑說道:「不是想做一位青史留名的清官嗎?我這便是讓你去咱大慶朝最黑的貪官窩子,你卻不敢去?」

  楊萬里面色一紅,緩緩低下頭去。

  范閑也不再說話,只是冷漠看著他。

  良久之後,楊萬里終於勇敢地抬起頭來,咬牙說道:「便依大人。」他心裡想著,就算到時候被陰死在河運衙門,也總能出些力,正如門師所言,既然要為天下謀利,又何用惜身?

  范閑眼中閃過一抹欣賞之色,和聲說道:「捨得一身剮,敢把……咳咳,總督拉下馬。」

  楊萬里一愣,心想這句話有些古怪。

  范閑掩飾著笑道:「更何況如今河運總督的位置一直空著的,有我范家與監察院看著你,河運衙門雖然深如龍潭,但那些貪官們如果想用陰私手段對付你……也得看我,答不答應。」

  楊萬里一想,對啊,自己有門師這麼個大靠山,還怕那些人做甚?他倒也是心緒轉變的快,面上馬上浮現出了躍躍欲試的神情,似乎這時候就準備沖回京都報道,然後趕緊趕往大江之畔,去盯著朝廷的銀子是不是花到了實處。

  范閑看著他這神色,忍不住笑了起來,旋即正色說道:「但有一句話,你得記清楚了。」

  「請老師吩咐。」

  「你……只能管銀子。不能管河工。」范閑十分嚴肅地看著他。

  楊萬里微愣,心想修河之事利國利民,為什麼自己不能做?

  范閑盯著他的眼睛,極為認真說道:「修河,自然有專業的工部司員們去做。你只要保證銀子用到了正途上,河工萬萬不能管……這世上,最害怕的就是外行管內行,你以為修河就是將堤岸填高這般簡單?」

  楊萬里臉上露出理所當然的神色。

  范閑心裡歎息一聲,叮囑道:「我讓你去工部,只是用你之清明誠懇,眼裡容不得沙子,卻不是倚重你連半吊子都沒有的治河本事。」

  他看著楊萬里雖然應下,但依然似乎沒怎麼聽進去,便寒聲冷笑說道:「莫要以為我這話是在說笑……楊萬里,你給我聽清楚了!」

  楊萬里下意識裡站身了身子。

  范閑盯著他一字一句說道:「如果讓我知道,你敢對河工修葺的具體事務指手畫腳,敢仗著我的名聲亂出主意……我馬上派人來將你斬成三十六段。」

  楊萬里被范閑寒冷的眼光一逼,身子一顫,知道門師是極為認真地在交待,趕緊端正態度,誠懇應下。

  二人又交待了一番赴任後的具體細節,以及在河運總督衙門裡可以信任的事情,這時候范閑才真正地相信楊萬里並不是自己以往印象中那般愚魯,對於自己交待下去的事情,應該能比較圓滑地解決,便開始說出今日談話的重點。

  「我讓你去都水清吏司,其實並不指望你能消除掉河工一路陳年已久的貪腐蔽風。」范閑若有所思說道:「監察院在那邊也有不少釘子,但是官員數目太多,與朝中的瓜葛太深,牽一髮而動全身,總是不好處理。」

  楊萬里雖然有些訝異,但這個時候也終於學聰明了,沒有發問,而是靜靜聽著。

  「所以說,朝廷撥到大江的銀子……到最後,總是會不夠的。」范閑嘲諷說道:「不管你信不信,但總之到最後都是會形成這種局面,就算陛下撥下兩百萬兩銀子,工部依然會喊不夠。」

  「本來如果徐徐圖之,也不是完全不能扭轉這種局面。」

  范閑眯眼說道:「只是時間上有些來不及……去年大江決堤,沖毀了不少堤壩,讓長年失修的兩岸堤防與水利設施愈發的不堪,而去年冬季水枯之時,正是修河的大好時機,偏生那時候國庫裡卻沒什麼銀子……那今年怎麼辦?」

  「今年如果不發大水,那是咱們大慶朝的運氣好。」他冷笑說道:「萬一再發大水,那可就擋不住了,而河工一事,還要倚仗那些官員,所以並不適合監察院有什麼太大的動作。」

  楊萬里這時候才隱隱察覺到門師大人身在蘇州,心卻在天下黎民之上,心頭微暖,試探著說道:「國庫調銀不夠,而且已經到了春天,就算能挺過春汛,可後面還是需要銀子。」

  「這就是我讓你去工部的真正目的。」范閑平靜說道:「我會籌措一筆很大的銀子,其中大部分會經由戶部入國庫,再調往河運衙門。但是先前說了,沿途苛扣,不知還會剩下多少,最關鍵的是,我怕時間上來不及,所以另外的那部分銀子,我會直接調往河運衙門,由你接手。」

  楊萬里大驚失色,范閑口中所稱的很大一筆銀子,那數量肯定極為恐怖,想來一定是從內庫中索得,只是這筆銀子按理講應該歸入內庫,再依陛下旨意分撥至國庫,像范閑所說的直接調銀……這往小了說也是私動國帑,往大了說,和謀反也沒什麼區別了。

  「時間太緊。」范閑無可奈何說道:「往年的銀錢調動要耗上大半年,到那時節……娘的,大江早決堤了,官僚主義害死人啊。」

  楊萬里這個時候當然清楚,范閑這麼冒險和沒有收益的搏命做法,肯定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是確實想讓修河一事趕緊走上正途。心中雖然感動,但更多的還是對門師的擔心,焦急勸說道:「大人,此事定要慎重,萬一被人知曉……那可如何是好?」

  范閑笑了笑,說道:「怕什麼?難道陛下還捨得將我殺了?」

  楊萬里一想,倒確實是這麼回事兒。雖說這筆銀兩的來源無法交待,但只要是用在河工上,又不是用在私蓄死士上,皇帝陛下怎會與自己的兒子過不去?

  「那筆銀子的來源?」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其實也清楚這銀子的來路肯定是見不得光,只是不問清楚,總是有些不自在。

  「坑蒙拐騙偷,我是個喜歡吃大戶的人。」范閑笑著說道:「馬上內庫開始招標,銀子你不用擔心,關鍵是把這筆銀子要運作好,監察院四處會幫你處理具體的事務,工部裡面也有人會替你遮掩,你不用過於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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