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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五


  那一直安坐如素的三位仁兄終於坐不住了,面帶謙卑地站起身來,說道:「大人,下官有話稟報。」

  「講吧。」范閑煞有興趣地看了他一眼。

  「拖欠工錢之事或許有之,但是數目並不大,而且往往是做帳不順。」那人呵呵笑道:「大人遠自京都來,或許不清楚這些地方刁民的厲害,那些人拖家帶口的來做工,明明就是一個人在工坊做事,但他偏偏要報三個人,不是我們拖欠工錢,實在是他們想騙朝廷的銀子。」

  「噢?」范閑噫了一聲:「還有這等把戲?」

  「是啊。」那人明顯沒有看出范閑話語裡的譏諷意味,大喜過望說道:「大人,那些工人奸狡陰猾,仗著朝廷心疼百姓,便敢獅子大開口,但凡有些要求不能滿足,便會消極怠工,甚至還有些更壞的傢伙,竟是敢在工序裡做手腳,這些年來不知道讓朝廷損失了多少銀子。」

  此人一勁兒將髒水往工人的身上潑,還不是想著范提司再如何好清名,但畢竟是官員一屬,怎麼會將屁股坐到工人那邊?所謂屁股決定腦袋,不愁你不站好隊。

  范閑卻在心裡冷笑著,這話說的……把自己常犯的賤全推到工人身上,但他面色不變,歎息道:「啊,想不到陛下如此仁明,這些人居然還如此不知足。」

  那人賠笑說道:「確實如此,拖欠工錢之事,等下官回去之後,一定細細查清楚,不過那些鬧事的工人也不能輕饒,大人切莫被這些奸人言語蒙蔽,那些人奸猾的狠,委實不是個什麼東西。」

  范閑看著此人,忽然皺起了眉頭:「請問大人是?」

  副使趕緊在一邊介紹道:「這位是甲坊的主事官,蕭大人。」

  「蕭大人?」范閑似乎有些吃驚,「甲坊主事官?司庫之首?」

  那位姓蕭的三大坊主事人趕緊行了個禮:「正是下官。」

  范閑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開口說道:「你一個區區主事,只不過是個小小司庫,朝廷給了你一個不入流的品級,連官身都沒有,怎麼敢在本官面前自稱……下官?」

  眾人一怔。

  他的聲音陡然間冷了下來:「口口聲聲下官……你又是哪門子的官?本衙今日頭一遭開門,你一個區區主事不在衙外候著傳問,居然敢大咧咧地入堂,還敢坐在朝廷命官之間,真是……好大的膽子!敢請教,你又是個什麼混帳膽大的東西?」

  ***

  嗯?

  堂間安靜了半天,直到過了許久,眾官員們才聽清了范大人……是在罵人?

  頓時場間轟的一聲炸開了鍋,這還了得!自內庫被歸為皇室所有後,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指著三大坊主事的臉罵娘!就連長公主當初接手內庫後,頭一遭來閩北衙門,對這三名三大坊的主事也是好生溫柔,怎麼這位范大人就敢披頭就罵?

  那位甲坊主事蕭大人也愣在了當場,他沒想到范大人就算不籠絡自己也罷,居然如此不給自己面子,罵的如此之凶!他悶哼一聲,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但對著堂堂「皇子」,也不敢說什麼,悻悻然一拱手,便要回座悶聲當菩薩去。

  「撤了他的座。」范閑雙眼一眯,眉間皺成極好看的小圈,和聲說道:「本官面前,沒有他的座位。」

  「范大人!」那位主事官勃然大怒,屁股還沒挨著座位,就重新站直了身子,強抑著內心憤怒,說道:「不要欺人太甚。」

  范閑根本不理會此人,自喝著茶,與身旁面色尷尬的葉參將、副使說著閒話。

  說話間,他身邊的監察院官員已經下去,將那名蕭大人推到一邊,撤了他的座位。如此一來,事情真是大了,不止底下的官員們都紛紛出列說情,就連那位葉參將也壓低聲音在范閑耳邊說道:「范少爺,給他們留些顏面吧。」

  「給他們留顏面?」范閑笑著說道:「今兒就是專門削他們臉來的。」

  葉參將一悶,不敢再繼續說話。

  打從內庫開衙至今,三大坊的主事在衙門裡都有自己的座位,地位特殊,從來沒有人如此侮辱他們的存在,此時見著甲坊主事受辱,另兩位大坊主事也終於坐不住了,起身站在那位蕭大人身邊,對著上首的范閑寒聲說道:「既然大人認為衙中沒有咱們的座位,不若一起撤了吧……反正三大坊不過是些下賤之人。」

  不是賭氣,而是在拿三大坊壓人。

  范閑抬起頭來,看了面前站做一排的三位主事,微笑說道:「當然是要一起撤,你們以為還能有你們的位置?三大坊裡當然不全是下賤之人,不過諸位既然自承,本官也便信了。」

  「大人!」

  三大坊主事沒有料到范閑竟是步步進逼,言語間沒有給自己留一絲退路,這才知道對方不止是要樹威,竟是要趕盡殺絕,可是……你范閑有什麼底氣?難道真想看著三大坊垮了不成?

  三大坊主事再次應話的語氣便變的狠了起來:「大人,不知三大坊有何得罪之處?」

  「盤剝工錢,欺男霸女,以技要脅朝廷,不敬本官,當然……」范閑盯著三人說道:「你們得罪的不是本官,得罪的是三大坊裡的工人,還有養你們的朝廷與天下萬民。」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三位主事大怒說道:「大人初來轉運司,便如此肆意妄行,難道我大慶朝,真的沒有規矩不成?」

  「規矩?本官便是規矩。」

  范閑笑著心想,當然這句話沒有說出口來,只是想到范老二當年在京都橫行時,最喜歡飆的就是這句狠話,看來做官與當混混兒一樣,遇著情況不明的亂局時,使些蠻橫技巧,總是可行的。

  「來人啊,這三人咆哮衙堂,給我拖下去,打十板子先。」

  范閑將手中茶杯輕輕擱在桌幾之上,毫不理會堂下眾官員求情的話語,笑想自己恰得苦,霸得蠻,就是有些耐不得煩,哪裡肯和這些人多費口舌。

  §卷五 第九十六章 內庫罷工

  啪啪啪啪,聲音很脆,不像京都皇宮外廷杖落在都察院禦史們身上所發出的悶響,反而像是誰在為一個節奏感強烈的音樂打著節拍。

  拍子只落了十下便結束了,三位工坊的主事終於沒有像寶玉哥哥一樣有進氣沒出氣,也沒有像范老二一樣暈厥過去。

  范閑大感興趣看著場間的那一幕,不免有些意外這三位主事的硬氣,被打了十板子,居然連哼都沒有哼一聲,他是知道自己屬下風格的,自己既然喊打,沒有一個人敢留力氣。

  三位主事趴在長凳上,衣衫被掀了起來,褲子也被褪了下去,臀背全是一道一道的紅痕,看著淒慘不堪。他們今日受辱太重,當著范閑的面,竟是硬頂著沒有發出求饒的聲音來,但板子落在身上總是痛的,尤其是痛楚之外還有一絲被扒了衣服的屈辱感,讓這些中年漢子的眼中都開始含著淚水,汪汪的,又帶著恨意,像可憐的小狗狗。

  范閑拍拍手,說道:「叉出去。」

  「是。」屬下們齊聲應道,便扶起三位主事往衙門外走去。

  在這三位早已痛辱難當的主事身後,范閑還沒忘了像個商人一樣喊著:「三天,三天,你們可別忘了!」

  ***

  衙門裡頓時安靜了下來,諸位官員望著范閑的目光更增一絲驚懼,天下人都知道范閑的名聲,但不是京都中人,對於范閑的清名文名內裡蘊著的陰寒味道,這些官員並沒有親身的體驗,不如二皇子那派文官來的痛楚清晰。

  但今日大家終於看著了,在暗自害怕之餘,也不免多了幾絲暗中的冷笑,打便打罷,打的是司庫,還不是給咱們這些作官的看,只是您范大人再如何博學,對於內庫裡的事務依然是兩眼一抹黑,將這三大坊的主事得罪慘了,日後看你如何收場。

  范閑或許並不清楚自己屬下這些官員存著三日後看熱鬧的心思,或許他根本不在乎這個,又隨意說了兩句,吩咐諸人在三日之內將欠款填回來,有何不法事自行首檢,便放諸官出衙。

  他留下了那位出自葉家的參將,還有自己的親密助手轉運司副使,三日後要做那件事情,在很多方面,他還是需要這兩個人的幫忙。

  也不知道在後園裡他與這二位官員說了些什麼,只見兩人的臉色越發沉重,最後終是緩緩點了點頭,對范閑恭謹地行了一禮,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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