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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六


  范閑強抑心頭厭煩,堅不肯受,開玩笑,自己年不過二十,就要當一任知州的老師……傳回京都去,只怕要被皇帝老子笑死!而三皇子被他牽著小手,忍著身邊無恥的話語,心裡也是不痛快,暗想小范大人乃是本人的老師,你們這些老頭子居然敢和我搶?小孩子終於忍受不了,冷著臉咳了兩聲。

  咳聲一出,場間頓時冷場,杭州知州是個見機極快的老奸猾,暗喜蘇州知州吃癟,卻正色說道:「今日天寒,我看諸位大人還是趕緊請欽差大人還有殿下上去歇息吧。」

  此言一出,范閑與三皇子心中甚慰,同時間向杭州知州投去了欣賞的目光。杭州知州被這目光一掃,頓時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好不舒服,就像是吃了根人參一般。

  ***

  歇息?沒那麼容易,就算諸位官員稍微退開之後,相關的儀仗依然耗了許多時間,范閑與殿下才被眾位官員拱繞著往岸上的斜坡走去。坡上有一大大的竹棚,看模樣還挺新,估計沒搭幾天,是專門為了范閑下江南準備的。

  走上斜坡,竹棚外已經有兩位身著紫色官服的大官,肅然等候在外,范閑一見這二人,便拉著三皇子的手往那處趕了幾步,以示尊敬。

  這兩位官員身份不一般,一位乃是江南路總督薛清薛大人,一位乃是巡撫戴思成戴大人。

  在慶國的官場上有句話叫做:一宮,二省,三院,七路。一宮自然是皇宮,二省便是如今並作一處辦理政務的門下中書省,三院便是監察院、樞密院、教育院,只是教育院已然在慶曆元年的新政之中裁撤為太學、同文閣、禮部三處職司。

  而這句話最後的七路,指的便是慶國如今地方上分作七大路,各路總督代天子巡牧一方,而且如今慶國路州之間郡一級的管理職能已經逐漸淡化,一路總督在軍務之外,更開始直接控制轄下州縣,權力極大,是實實在在的封疆大吏。

  皇帝陛下當然要挑選自己最信任的親信擔任這個要緊職務,而且總督在能力方面也是頂尖的強悍。

  與總督的權力氣焰相比,巡撫偏重文治,但份量卻要輕了太多。

  如果以品秩而論,總督是正二品,巡撫是從二品,不算特別高的級別,但是慶國皇室為了方便這七路的總督專心政務,少受六部掣肘,一直以來的規矩都會讓一路總督兼協辦大學士、都察院右都禦史或是兵部尚書銜,這便是從一品的大員了,面對著朝中宰相中書,也不至於沒有說話的份量。

  而江南乃是慶國重中之重,如今的江南路總督薛清又深得陛下信任,所以竟是直接兼的殿閣大學士,乃地地道道的正一品超級大員!

  以薛清的身份地位,就算是范閑與三皇子也不敢有絲毫輕慢,所以加快了腳步。

  但到了竹棚之外,范閑只是用溫和的眼光看了薛清一眼,並沒有先開口講話。這是規矩,薛清與戴思成明白,對方乃是欽差大臣,自己就算再如何權高位重,也要先向對方行禮,這不是敬范閑,也不是敬皇子,而是敬……陛下。

  擺香案,請聖旨,亮明劍,竹棚之內官員跪了一地,行完一應儀式之後,范閑趕緊將面前的江南總督薛清扶了起來,又轉身扶起了巡撫大人,這才領著三皇子極恭謹地對薛清行禮。

  薛清的身份當得起他與三皇子之深深一揖,但這位江南總督似乎沒想到傳說中的范提司,並沒有一絲年輕權臣及文人的清高氣,甘願在小處上抹平,眼中閃過一抹欣賞。

  巡撫站在一旁,趕緊半側了身子回禮,薛清也不會傻不拉嘰地任由面前這「哥倆兒」將禮行完,早已溫和扶住了兩人,說道:「范大人見外了。」

  范閑一怔,再看旁邊的小三兒對著薛清似乎有些窘迫,更是納悶。

  薛清微笑說道:「本官來江南之前,在書閣裡做過,所謂學士倒不全是虛秩,三殿下小的時候,常在本官身邊玩耍……只是過去了好幾年,也不知道殿下還記不記得。」

  三皇子苦笑一聲,又重新向薛清行了個弟子禮,輕聲說道:「大人每年回京述職,父皇都令學生去府上拜禮,哪裡敢忘?」

  范閑有些糊塗,心裡細細一品,越發弄不清楚京都裡那位皇帝究竟在想什麼。正想著,又聽著薛清和聲說道:「說來我與范大人也有淵源。」

  范閑在這位大官面前不好賣乖,好奇問道:「不瞞大人,晚生確實不知。」

  薛清喜歡對方直爽,笑著捋須說道:「當初本官中舉之時,座師便是林相。論起輩份來,你倒真要稱我一聲兄了。」

  范閑才明白原來是這麼回事,不過對方如今已經貴為一方總督,那些往年情份自然也只是說說而已,而且他再臉厚心黑膽大,也不好意思順著這個杆兒爬,與總督稱兄道弟?自己手頭的權力是夠這個資格,可是年紀資歷……似乎差的遠了些。

  一行人在草棚裡稍歇,范閑與薛清略聊了聊沿路見聞,薛清眉頭微皺,又問陛下在京中身體可好,總之都是一些套話廢話,不過也稍拉近了些距離,稍熟絡了些。范閑看著這位一品大員,發現對方清瞿面容裡帶著一絲並未刻意掩飾的愁容,稍一思忖,便知道是怎麼回事。

  身為江南總督,地盤裡卻忽然出現了一位要常駐的欽差大臣,這事兒輪到哪一路的總督身上,都不好受,更何況這位欽差大臣要接手內庫,只怕要與京裡的貴人們大打出手。總督雖然權高位重,又深受陛下信任,但夾在中間,總是不好處的。

  薛清舉起茶杯輕輕飲了一口,有意無意間問道:「小范大人這兩年大概就得在江南辛苦了,雖說是陛下信任,但是江南不比京都,雖然繁華卻終究不是長留之地……再過兩年,我也要向陛下告老,回京裡坐個釣魚翁……能多親近親近皇上,總比在江南要好些。」

  范閑聽出對方話裡意思,笑著迎合道:「大人代陛下巡牧一方,勞苦功高。」

  薛清微笑說道:「小范大人可定好了住在哪處?這蘇州城裡鹽商不少,他們都願意獻出宅子,供大人挑選。」

  鹽商之富,天下皆知,他們雙手送上的宅子那會豪奢到什麼程度,范閑不問而知,他卻話風一轉問道:「這太過叨擾也是不好,而且傳回京裡,晚生總有些惴惴。」他說的直爽,惹得薛清搖頭直笑,心想詩家就有這樁不好,做什麼事都要遮掩,怎麼你在江上收銀子時卻不遮掩一下。

  范閑很誠懇地問道:「煩請大人指教,往年的內庫轉運司正使……怎麼安排?」

  薛清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說道:「范大人,你的身份可不比往年的內庫轉運司正使。要說安排,內庫擬定的官宅遠在閩地,不過這十幾年也沒有哪位正使大人真的去住過,就那你前任黃大人來說,他就長年住在……信陽。」

  說到信陽二字時,這位江南總督有意無意看了范閑一眼。

  范閑微微皺眉說道:「可以不住在朝廷安排的官邸?」

  這話似是疑惑,似是試探。

  薛清點了點頭。

  范閑笑著說道:「不敢瞞老大人,我這個月一直住在杭州,沒有前來蘇州拜訪大人,是本人的不是……不過那處宅子倒真是不錯,如果可以自己選的話,我當然願意住在杭州了。」

  薛清微微一怔,沒想到對方提出要住在杭州,看著范閑的雙眼有那麼一陣子沉默,似乎在猜想這位當紅的年輕權臣所言是真是假,江南總督府在蘇州,他最忌諱的當然就是范閑也留在蘇州,不說干擾政務,只說這兩頭齊大的局面,江南路的官員們都會頭痛不已,對於自己處理事務,大有阻礙。

  他瞧著范閑誠懇的面容,眼中閃過一抹異色,微笑說道:「自然無妨,范大人想住哪裡,就住哪裡。」

  范閑呵呵一笑說道:「當然,就算住在杭州,也少不得要常來蘇州叨擾大人幾頓,聽說大人府上用的是北齊名廚,京都人都好生羡慕,我也想有這口福。」

  薛總督哈哈大笑道:「本官便是好這一口,沒想到范大人也是同道中人,何須再等以後,今天晚上諸位同僚為大人與殿下備好了接風宴,是在江南居,明天我便請大人來家中稍坐。」

  得了范閑暗中不干涉他做事的承諾,這位江南總督難以自抑地放鬆起來。

  這幾聲大笑馬上傳遍了竹棚內外,江南路眾官員們循著笑聲望去,只見總督大人與提司大人正言談甚歡,內心放鬆之後更是暗生佩服,心想小范大人果非常人,眾人暗自害怕的較勁局面竟是沒有發生,也不知道他說了些什麼,讓總督大人如此開心。

  只見范閑又湊到總督薛清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麼。薛清面上微一詫異之後,頓生肅容,微怒之下點了點頭,冷哼說道:「范大人勿要多慮,也莫看本官的顏面,這些傢伙,我平日裡總記著陛下仁和之念,便暫容著,范大人此議正是至理。」

  范閑得了對方點頭,知道薛清是還自己不在蘇州落腳這個人情,很誠懇地道了聲謝,然後緩緩站起身來。

  ***

  范閑站起身來,繡棚裡頓時安靜了下來,此時河上天光透著竹棚,散著清亮,河風微涼,憑空而生一絲肅意。

  眾人都看著他,不知道這位欽差大人的就職宣言會如何開始。

  「本官,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范閑先看了一眼四周的官員們,笑著說道:「雖然與諸位大人往日未曾共事過,但想來我還有些名氣,大家大約也知道一點。這性情,往好了說,是每每別出機杼,往壞了說,我是一個有些胡鬧、不知輕重的年輕傢伙。」

  眾官員呵呵笑了起來,紛紛說欽差大人說話真是風趣,真是謙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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