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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五


  衛華點點頭,苦笑道:「那位林大人天天在鴻臚寺裡大吵大鬧,為崔家鳴不平,說朝廷不查而辦,強行扣押崔氏貨物與錢財,乃是胡作非為,大大影響了兩國間的邦誼。」

  皇帝罵道:「崔家是什麼?是慶國最大的走私販子!朕幫南蠻子管教臣民,他們不來謝朕,還來怨朕,這些南蠻子果然是不知道禮數的傢伙。」

  衛華苦笑著,心想您幫異國管教商人,可吃到嘴裡的貨物與銀子卻不肯吐出去,這哪裡能說得通。崔家事發,林文身為慶國駐上京全權使節,卻不知道其中內幕,當然要為己國的子民爭上一爭。

  「最麻煩的還是那位參贊王啟年。」衛華忽然頭痛說道:「林大人只是在鴻臚寺裡鬧,這位王大人卻天天跑太常寺,要求進宮見陛下,說崔氏乃是慶國著名大商,他們身為慶國官員,一定要維護崔氏的利益。」

  皇帝聞言一怔,怒極反笑,哈哈大笑道:「有趣,真是有趣。范閑不僅自己有趣,連他的心腹也是這般胡來……明明是他自家主子想咬死崔家,讓他這麼一鬧,不僅替范閑洗乾淨了屁股,還順手汙了朕一把。」

  ***

  可是對於南方的那位同行,衛華依然有些警惕,忍不住說道:「陛下,如果……將這件事情的原委暗中傳回南慶,讓南慶皇帝知道范閑慷國家之慨,暗通本朝,只怕會雷霆大怒……說不定他再也無法爬起來了。」

  夏日裡的兩國談判,讓他知道范閑這個溫文爾雅的書生,骨子裡是怎樣的冷漠狠辣,以至於他接任錦衣衛指揮使後,馬上便將范閑看作了自己最大的敵人,時刻想著怎麼能夠讓范閑倒黴,此時想到這種讓范閑再難翻身的毒計,不由心生亢奮,滿臉期望地望著皇帝。

  令他失望的是……皇帝依然只是搖了搖頭。

  「把目光放長遠一些。」皇帝帶著嘲笑之意說道:「崔家的這些貨本來就在國境之中,朕要奪這些貨有什麼用?難道朕還瞧得上這些商人的銀錢?……朝廷以往一直在與那位長公主打交道,雙方都得了不少好處……之所以這次要與范閑合作,原因難道你不明白?」

  皇帝拾起桌上的那本書,一面看一面輕聲說道:「南朝的內庫,馬上就要姓范了,如果你沒有足夠的把握將他消滅,那麼最好還是對他客氣一點,朕這個國度裡的子民,還指望著那位范提司……年年不斷地送些便宜貨。」

  衛華辭出後,皇帝的面色似乎瞬息間放鬆了許多,伸了個不雅的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此時一位容顏媚麗,身著華貴宮服的女子掀簾走了出來,看著新任指揮使大人離去的方向,眨著眼睛,好奇問道:「在說什麼呢?聽著好像和范閑有關。」

  「理理,一聽見范閑兩個字你就這麼緊張,難道就不怕朕吃醋?」年輕皇帝一把將她攬了過來,摟入懷中輕薄著,在她的耳邊說道:「范閑在南邊對信陽動手了,朕……小小地配合他一下。」

  不是小小的配合,崔家在北方的線路已經被完全摧毀,而留滯的貨物與銀兩也全部被錦衣衛查封,一個以經商聞名天下的大氏族,被砍了一隻手,而另一隻放在慶國內部的手,則早已經被陰森恐怖的監察院完全斬斷。

  司理理吃吃一笑應道:「當然緊張了,范大人可是咱們的媒人。」

  年輕皇帝一想也對,如果不是范閑出了那麼個「怪主意」,讓苦荷叔祖收理理為徒,以理理的身世身份,想要入宮,還確實有些麻煩。

  「在看什麼呢?」司理理好奇地搶過皇帝手中的書卷。

  皇帝著急了,反手搶了過來,說道:「范閑專門寄給朕的石頭記,最新一章……全天下獨一無二,可別弄壞了。」

  司理理明媚一笑,偎在他的身邊,輕聲說道:「范閑怎麼就敢……對自己的丈母娘下手?」

  皇帝搖了搖頭說道:「這廝的膽子竟似比朕還要大不少,南方那座宮裡比咱們這塊兒要複雜太多,誰知道呢?」

  ***

  北齊國最清貴的河,就是從山上淌下,繞著皇宮半圈,再橫出上京古城的那條玉泉河。越往上游走,離皇宮越近,也就越安靜。

  今日大雪,河畔岸間隱有冰屑,苦寒無比。在已能看到皇宮黑簷、山間冬樹的地方,竟有一座小園子,也不知道是什麼樣身份的人,才能在這裡住著。

  一個約摸十三四歲的少年,這時候正在園子裡做苦力。少年面龐微胖,拉著園中石磨,咬牙轉著圈,石磨發出吱吱的響聲,他的腿腳卻有些顫抖,在這寒冬天氣裡,身上的衣衫竟是被汗水打濕了後背,真是說不出的可憐。

  轉了幾圈,少年終於忍受不住了,將手中的把手一推,回過頭怒駡道:「又沒有豆子!讓我推這個空磨幹什麼!難道你連頭驢都買不起!」

  他怒駡的對象,此時正逍遙無比地坐在屋簷下,躺在貼著厚厚褥子的躺椅上,那雙明亮而不奪人的眸子,正看著簷外呼嘯而過的雪花,似乎在出神。聽著少年的怒吼聲,她才打了個呵欠,站起身來,叉著腰,慵懶無比說道:「今天下雪,到哪裡去買豆子?至於驢……現在不是有你嗎?我前幾天就把驢子賣了,園子裡的雞啊鴨的,過冬也要取暖,總要要錢的。」

  這情形古怪的二人,自然就是被放逐到北齊來的范思轍,與北齊國年輕一代中最出名的人物:海棠姑娘。

  海棠穿著一件大花布的棉襖,雙手揣在兜裡,平實無奇的面容上閃過一絲笑意,望著范思轍說道:「你哥哥前些天才來信,讓我好好管教你。」

  她不說還好,一說這話,范思轍終於真的抓狂了,他來到上京也有些天了,結果什麼事兒都沒做,就是被這個村姑抓著在做苦力,連妍兒也被她送走了!

  偏生這村姑的地位高,武功強,心思靈,自己想了好多次要逃,都沒有奏效,上京生活,真是奇苦無比。想到此節,他氣惱地蹲了下來,罵道:「你是我什麼人?憑什麼管教我?」

  海棠笑了笑,沒有應話,只是又躺了下來,雙眼微閉,似乎要在這風雪的伴奏下入睡。

  范思轍看著她,知道自己如果不聽話,估計連飯都沒得吃,只得重新握住了石磨的把手,恨恨咬牙切齒道:「長的跟一村姑似的,還想嫁我哥!別想我以後認你這嫂子!」

  §卷五 第六十五章 大宗師,黑布,謎語

  雪還在下著,園中石磨旁的范思轍終於拉完了五十轉,氣喘吁吁地扶著石磨,只覺得渾身腰酸背痛,根本直不起腰,而臉上的汗水化作熱氣蒸騰而起,遇寒氣而白,看上去就像整個人都在冒煙一樣。

  「擦擦,然後換身乾爽衣服,免得凍著了。」海棠遞了一疊整整齊齊的衣服給他。

  范思轍氣苦地搖搖頭,進裡屋去換了衣服,不一時從屋裡出來,嚷道:「又沒個洗澡的地方,渾身汗臭味怎麼辦?」

  海棠看了他一眼,笑道:「大冬天的,你哥做的那套東西又沒運到上京來。」

  范思轍忍不住又搖搖頭,說道:「我哥把我趕到北邊來……可不是為了讓你折磨我。」

  「玉不琢不成器。」海棠面色平靜說道:「記得在皇宮裡聊天時,范閑曾經說過一句話,我覺得很有道理。」

  「什麼話?」范思轍好奇問道。

  「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其實,范閑說孟子這段話的時候,想著的是北海畔,草葦中的海棠春景而已。不過范思轍和海棠並不知道那人的齷齪想法,范思轍聽著這段話,只覺一股寒氣往頭頂在沖,顫著聲音說道:「晚上……不會還沒飯吃吧?」

  海棠微微一笑說道:「晚上不在這兒吃。」

  說話間,園外有人極其恭敬地接了一句:「二少爺,晚上屬下作東。」

  范思轍大訝於此人接話如此自然,回頭望去,一見竟是王啟年!在他鄉驟遇親人,想著這些日子裡的苦楚,想到馬上有可能脫離苦海,范思轍神色激動,哇哇怪叫著,往籬笆牆外沖了過去。

  「吃完飯,還是要回來的。」海棠在後面輕飄飄丟了句話,穿過漫天風雪,鑽進了范思轍的耳朵裡,讓他打了絲寒顫,無比失望。

  等他沖到了籬笆處,才回身惡狠狠吼道:「我是來上京掙錢的!不是來當苦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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