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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五


  「見過大表哥。」

  「請大叔安。」

  「閑爺爺。」

  愁眉苦臉的抱月樓大股東小股東們,很可憐地走到范閑面前行禮請安。聽著這些人自報家門,范閑心裡的憤怒與自嘲不停交織著——這他媽的叫什麼事兒,查案子果然最後查出了自己的臉上!

  難怪桑文說馬車經常是從尚書巷駛過來,眼前這些人說起來和自己居然都有親戚關係,不是范氏族中的人,就是柳氏國公府的關係,范思轍和三皇子是這一脈裡的領頭人物,開這個妓院,自然這些人都逃不出關係——他搖搖頭,火氣滿胸,恨不得將眼前這些不知道打哪裡跑出來的惡親劣戚都扔到樓後的瘦湖裡去!

  片刻之後,他還是強壓下心中怨氣,單手拎著范思轍的衣領,像拎著一隻小雞一般,走出了抱月樓這間密室。就在兄弟二人意興闌珊地要走出房門之時,三皇子才表現地似乎剛回過神來,露出滿臉甜甜的笑容,驚喜無比道:「小范大人……噢,大表哥!」

  范閑回頭,望著這位年紀最小的皇子,面上浮出極溫柔的微笑:「三殿下,永遠不要嘗試在我面前扮演人小鬼大……還有就是,我沒有和你這種小屁孩兒說話的興趣。」

  滿座俱驚。敢在公開場合罵皇子為小屁孩兒的人……范閑肯定是慶國開國以來的第一個!

  眾人震驚于范閑的大膽之外,更是有些納悶,就算陛下再寵你,但你畢竟是位臣子,怎麼敢對皇子如此不恭敬?三皇子盯著范閑,小嘴唇兒氣的直哆嗦。

  范閑笑的更甜:「這小嘴兒抖的,唱戲不錯。」

  三皇子險些氣昏了過去,但想到母親說過,這位大表哥溫柔微笑的時候,就是心裡不痛快到了極點的時候,千萬別去惹他!這才咬著小牙沒有接話。

  ***

  這是下午,抱月樓的客人並不多,而樓上的事情早已經傳了開來,很多人湧到了一樓,很有幸地觀看到長兄訓子的一幕。此時,所有知道內情的人都知道那位昨夜大鬧抱月樓的陳公子,就是如今正當紅的小范大人,自然沒有人敢上前生事,只是眼睜睜地看著,內中各自惴惴。

  而那些不瞭解情況的打手與姑娘們卻忍不住竊竊私語著,眉眼間帶著一絲興奮,互相傳播著剛剛收到的小道消息,難道被人像小雞崽子一樣揪著的小胖子,就是自家樓裡最神秘的大老闆?怎麼看模樣,不像傳說中的陰狠角色啊?

  那揪著大老闆的漂亮年輕人又是誰呢?

  范閑揚長而行,手下拎著抱月樓的「大老闆」,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餘光卻瞥見角落裡那位叫做妍兒的姑娘,那姑娘眸子裡似乎有些擔憂。

  他眉毛一挑,心中有所觸動,知道這件事情鬧騰大了,瞞不了京都百姓多久,只是他也並未存心隱瞞此事,心中另有打算。

  ***

  走出抱月樓的門口,安靜的長街左右手各有一輛馬車,范閑乘坐的馬車在西邊,東邊那輛馬車上也沒有標記,但是車簾微微掀開,世子弘成露出那張滿臉抱歉,早沒了往日陽光的面容,向他打了個招呼。

  日頭正往西邊移著,昏豔豔地讓人好不自在,透過秋天裡沒了樹葉的光枝,映在范閑的臉上,他似乎被陽光刺了一下,有些煩躁地眯了眯眼。

  藤子京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低身輕語道:「老爺知道少爺還有事情要談,讓我先把二少接回去。」

  范閑沒有回身,微微頷首,然後說道:「呆會兒還會有些族裡的人進府。你讓家中的護衛都打起精神來,一個也別讓他們溜出去。」然後他看了一眼面色發白的范思轍一眼,說道:「誰要是再敢偷溜出去,直接把腿打斷。」

  話語雖輕,卻讓聞者不寒而慄。藤子京清楚地感受到了大少爺此時心頭的火氣,不敢大意,恭謹應道:「老爺發話了,這件事情少爺您自己處理。今天閉府,等您回去。」

  范閑點了點頭,便往世子弘成所在的馬車走去。范思轍在他身後哭喪著臉喊了一聲哥,卻得不到回應,只好老老實實地上了馬車。

  ***

  馬車旁的雙方似乎不像是在進行某種談判與議和,而是像在聊家常。范閑輕笑說道:「這麼急著接袁姑娘回流晶河?」

  弘成苦笑了一聲:「沒想到袁夢的事情也瞞不過你。」

  范閑應道:「你知道我是做什麼的,這種事情想瞞過我,本來就是件難事。」

  李弘成微微往裡面讓了一下,請他上馬車。范閑搖搖頭,接著卻瞧見寬敞的馬車裡,除了那位渾身豐潤,微微低著頭的袁大家之外,還坐著另外一位人物。

  那位高貴的人物,正半蹲在座椅之上,用一種溫和而誠懇的目光看著范閑。

  范閑瞳孔微縮,馬上回復了正常,微笑著抱拳,行禮道:「見過二殿下。」

  「春天的時候,你我之間並沒有這般生分。」二皇子薄薄的雙唇微動,清亮的眸子裡流露著一絲可惜神色,緩緩說道:「怎麼忽然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了?」

  范閑笑了起來:「或許范某人有些不識抬舉吧。」

  二皇子默然,片刻之後說道:「此處不方便談話,范大人可否移駕詳敘?」

  范閑收斂了笑容,搖了搖頭:「急著回家收拾那不成器的孩兒,沒有時間。」

  「我只是路過而已。」二皇子微笑望著范閑,說了一句大家彼此都不會相信的話。

  抱月樓的案子查與不查,與他都沒有什麼關係,如果范閑要查下去的話,終究還是范府自己損了臉面,丟了利益,如果不查的話,那自然是最好的結果,大家各自有一隻手在同一個碗裡夾菜吃,范氏以後在官場上,總要對自己「包容」一些才是。

  雖然二皇子在眼看著內庫有不保之虞的今天,自然很在乎這間青樓所帶來的銀錢,但與能否拉攏范閑比起來,銀錢……就只是小事了。

  范閑歎息說道:「查案子查到自家頭上,讓二殿下看了場熱鬧,實在是好笑。」

  二皇子也搖了搖頭,歎息道:「笑不出來,抱月樓的事情太複雜,我雖然沒有插手,但也知道除了老三那渾小子之外,至少有七成股是在范思轍的手上,你們畢竟是親兄弟,能不管的事情還是放手吧。」

  二人說話隱有所指,彼此心知肚明。

  「他哪裡有這麼多錢去當大老闆?」范閑搖頭苦笑著。

  「弘毅公家的兩位孫子……也出了不少錢。」二殿下似乎好心提醒道。

  弘毅公就是柳氏府上,范閑假意一怔後,黯然道:「看來這案子還真只好不查了。」

  二皇子知道不查案就代表了范閑願意暫時和平的態度,心裡微微一喜,臉上的笑容顯得格外真切:「雖然大家身份地位不一樣,但其實都是在京都裡撈生活的可憐人。你如今也是府上的要緊人物,總要為下面這些子侄們做做主。」

  范閑說道:「不瞞殿下,我也不是一位忠於律法的精純鐵吏。」他直直盯著二皇子的眼睛,「更何況殿下將所有的細節都算的這麼清楚,哪裡還由得我不讓步呢?」

  二皇子微微一凜,他知道范閑向來不是一位會示弱的人!果不其然,范閑面無表情地拍了拍雙掌,只聽得馬車後方的抱月樓裡頓時響起了一陣喧雜之聲,人仰馬翻之聲,桌椅倒地之聲,樓裡姑娘們驚恐尖叫之聲。

  李弘成面色微變,不知道范閑究竟安排了多少監察院一處的人手,放在了抱月樓中,滿臉擔憂說道:「安之,說句實話,你就算把這事兒治成鐵案,也不可能傷到我們,何必折騰呢?」

  弘成倒真是個直接的人,范閑這般想著,眸子裡的自嘲之意一閃而過。

  見他依然拒人於千里之外,二皇子再有涵養,心頭也漸漸涼了起來。盯著范閑的眼睛說道:「不過是些小孩子們的事情,思轍和老三閑著沒事,整這麼個樓子玩耍一下,你不要太認真了。」

  范閑知道這抱月樓的買賣,層級遠遠不夠打擊堂堂一位皇子,更何況面前這位面相俊秀的老二,從明面上根本和這家妓院一點關係都沒有,如果從袁夢那裡出發,頂多也只能牽涉到弘成,真要查下去,傷的只能是自己的手!

  「思轍是我弟弟,該怎麼管教自然我會考慮。」他回望著二皇子,「只是您也要管一下自己的兄弟了。」

  弘成終於忍不住搖頭說道:「安之,這件事情你千萬不要誤會,抱月樓的買賣,確實是那兩個小子在弄,袁夢過來幫忙我是知道的,可是我與二殿下並沒有插手。」

  范閑搖了搖頭:「有時候,不插手,只是看著這件事情發生,就是很妙的一步棋。」他似笑非笑地望著弘成,說道:「而且我根本不相信范思轍有能力查到袁夢與你的關係。」

  抄樓還在繼續著,抱月樓裡依然是一片雞飛狗跳之聲,二皇子微微皺眉,心想難道你范閑真的鐵石心腸如此?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聲和打擊自己,竟是連親弟弟與族中眾人的生死都不管?

  范閑猜出他在想什麼,帶著一絲自嘲之色,望著二皇子說道:「殿下算無遺策,我是不敢查抱月樓的,畢竟我不可能親手將思轍送進京都府去。」只要雙方能夠保持目前的和平,那麼范柳兩家牽涉到抱月樓裡的人,就可以不用迎接京都府的壓力,就連范閑自己,都覺得二皇子這一手玩的漂亮,要的價又不是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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