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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二


  當官的是什麼人?是男人。男人最喜歡什麼?除了美人兒就是權力,所以說如今的都察院禦史,對於搶走了自己大部分權力的監察院——這個畸形的龐然大物,總有一絲豔羨與仇視,也許是這些讀書人還在懷念很久以前歷史之中都察院的榮光,便仗著自己言罪的特權,時不時地上章彈劾監察院官員。

  不過有陳老跛子那雙似乎有毒的眼睛看著,這些禦史們已經安分了許久了。為什麼這些禦史會忽然發難?范閑有些小心地思考著。

  監察院在監察機構中的獨大,並不代表著都察院對於朝政已經喪失了影響力,所謂眾口銷金,三人成虎,就連堂堂長公主也會被范閑的幾千張「言紙」逼出宮去,可以想見言語足以殺官。都察院裡的禦史大多出身寒門,極得士子們的擁戴,往日禦史上書,總會引得天下文士群相呼應,一輪言語攻擊下來,朝廷總會查上一查,就算最後沒有查出結果,但那位渾身污水的官員,總不可能再堂堂正正地站在朝堂之上。

  范閑冷笑一聲,腦子一轉就知道了問題所在,看來監察院暗中調查信陽與二殿下的問題,風聲已經透露了出去。他記得清清楚楚,在刑部之上那位奉長公主的命令想打斷自己雙腿的前任左都禦史,可是長公主養的小白臉兒,而那個自己正在暗中調查的大才子賀宗緯,如今也在都察院中。

  不一會兒功夫,送往宮中的密奏已經有了回音,范閑看了那個金黃綿帕裹著的盒子一眼,搖了搖頭,掀開一看,裡面只有一張白紙,白紙上寫著兩個字。

  「安之」。

  ***

  范閑姓范名閑……字安之!

  如今的他自然能夠想到這字應該還是當年皇帝陛下親自為自己取的,不由皺起了眉頭,不清楚聖上究竟是什麼意思。在上密奏的時候,他就知道皇帝一定會將自己奏的內庫虧空之事暫時壓下來,只是忽然間多了禦史台上書彈劾一事,讓他會錯了意,以為皇帝是讓自己將這口氣也忍下來。

  「不能安。」范閑搖搖頭,對沐鐵說道:「查查那些自命清廉的禦史,既然奏我貪贓枉法,那自然要來而不往……非禮也。」

  沐鐵有些意外,應道:「陳院長曾經吩咐過,對於都察院的奏章,就像聽狗叫一樣,別去理他……因為宮中不願意監察院去查都察院,免得面上不好看,而且為了廣開言路,陛下一直沒有給監察院緝拿言官的權力。」

  范閑呸了一口:「這次不止在叫喚,都已經張著嘴準備咬我了,還顧忌什麼朝廷臉面。我讓你去查,查出問題來自然不會自己出手,當然是扔到大理寺與刑部去,就算陛下壓著不受……本院一處外面那張牆是作什麼用的?」

  沐鐵心裡極為高興,監察院的人早就等著這一天,精神百倍地領命出府,自去安排密探開始偵查都察院那些禦史們的一應不法事。

  ***

  第二日范閑好好地在家裡打了一天衛生麻將,賞了一天的好雨,渾沒把禦史們的參劾當回事,倒是從他嘴裡知道了消息的婉兒若若有些著急,因為誰都知道官聲的重要性。

  直到禦史參劾范閑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京都,中書也已經將參劾的奏章抄錄後送到了范府,范閑才假意始知此事,滿臉驚愕,一臉怒氣,晚上卻依然睡的極香甜。

  第三日一大清早,范閑就出了府。依照規矩,被禦史們參劾的官員必須先放下手頭的工作,上折自辯,但他卻沒有依著這規矩做事,反是施施然去了新風館,領著一家大小對那鮮美無比的接堂包子發起了一陣攻勢。

  此事已經在京都城中引起了軒然大波,誰也不知道他這位當朝紅人,會選擇什麼樣的手段進行反擊,因為此次禦史集體上書明顯是有備而來,將參劾的罪名咬的死死的,連這個月裡出入過一處的官員都查的清清楚楚。

  但誰也料不到,范提司竟然沒有對禦史們發起攻擊,反而是在對肉包子發起攻擊。

  第四日,連續了幾日的陰雨終於停了,范閑領著一家大小去郊外賞菊,搶在世人之前,去用手指親近褻玩初開的一朵朵小雛菊。

  ***

  按理說,這時候中書應該拿出陛下的旨意來了,查,還是不查?問,還是不問?不管是準備敲醒一下這一年裡走紅太快的小范大人,還是痛斥一番多事的都察院禦史們,陛下總要有個態度才行啊!朝議的時候,吏部尚書顏行書終於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哪裡知道皇帝陛下只是從鼻子裡嗯了一聲,根本沒有什麼反應。

  場面就這樣尷尬地僵持著,都察院那些禦史們的一臉正義肅然也漸漸化作了尷尬,籌劃著再次聯名上書,並且準備在朝中文官隊伍裡廣拉同年,同時要將太學的學生也發動起來。

  §卷五 第十九章 宮前對峙

  慶國皇帝其實是在等范閑的自辯摺子,他本打算隨意糊弄幾下,把這事兒糊弄過去就好了,任何一位盛世的帝王,其實都很擅長這種「和稀泥」的本事。

  但沒有想到范閑卻一直不管不問,擺出一副問心無愧的模樣四處遊玩,將這道題目扔了回去,他心裡想的很陰損——不是想讓自己咬人嗎?你這個當皇帝的,總要為我保駕護航才行,如果現在只是這種小事兒,就要自己灰頭灰臉,將來真動起信陽來了,收拾了長公主,你不得把我丟給太后去當小菜吃了?

  如果是一般的寵臣,文臣,斷沒有范閑這樣的厲氣與賭氣。所謂聖心難測,天威無常,身為臣子要是恃寵而驕,誰知道哪天皇帝陛下就會記起你坐了他的馬車,一刀把你斬了,你也沒處說理去。

  但范閑知道自己不是一般的臣子,而皇帝卻不知道他知道,所以這事兒就有些好玩,他在試探著這位皇帝陛下能為自己做到什麼地步。

  ***

  禦史集體上書後的第七天,范閑坐著馬車來到了宮門之外,等他一下馬車,啟年小組的那幾位官員,都將他拱衛到了正中,黑灰色的衣服,冷漠的面色,挺拔的身軀,無不昭示著他的身份。

  聚在宮門處的官員們看著這一幕,自然知道這就是如今眾官茶餘飯後經常討論的那位人物,不說旁的,單論將密探放在明處來保護自己,范閑就是監察院的第一人。

  今天是朝會之期,陛下特召范閑入宮旁聽,所有的官員都知道今天要談什麼事情,心中不免興奮了起來。一些與范氏交好的文官過來與范閑寒暄了幾句,藉口天氣轉寒,又躲到了宮門洞的旁邊。

  此時廣場禦道兩側,就只有五六位穿著絳紅色官服的官員,與范閑這一行穿著黑色官服的監察院官員,兩方對峙而立,眼光卻像穿透了彼此的隊伍,射向遠方的城廓,視而不見。

  那些穿著絳紅色官服的官員,正是都察院上書參劾范閑的那些禦史。范閑冷冷地看著他們,壓低了聲音說道:「一個個長的跟豬似的,居然還是清官?」

  鄧子越在他身旁低聲說道:「一處查了幾天,確實沒有查出來什麼。大人,這些都察院禦史大多出身寒門,最重名聲。這是他們唯一可倚之處,連門房收個禮餅都要小心翼翼,確實極難查出什麼。」

  范閑皺著眉頭,歎息道:「官員不貪,天下有難啊。」

  鄧子越苦笑,心想提司大人的「妙語」實在是有些荒唐。

  都察院禦史們冷冷地看著范閑,一絲畏懼的眼神都沒有。范閑知道對方是真的不怕自己,苦笑想著,官員們如果都不貪了,自己這個監察院的提司能有什麼用處?對方是言官,自己總不可能派幾個屬下把他暗殺了事,那樣的話,就算皇帝老子再如何,也只有把自己趕回澹州了。

  范閑明白,這個世界上最難得的就是清官,而且他也相信一處的調查能力,眼前這幾位一定是真正的清官。但是他更明白,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清官們一擁而上,來當你的敵人!——想到這點,他不由好生佩服自己那位年輕貌美的丈母娘,居然能夠使動這些不貪不腐的清官,她還真有兩把刷子。

  范閑在這邊暗歎的時候,孰不知對面那幾位都察院禦史看著這位提司大人,也在心中暗歎不已。

  明明范閑這月餘的所作所為,無不表現了他掩藏在詩仙面目下的實質,是位貪官,更是位長袖善舞的權臣萌芽,自己這些人掌握的證據也足夠多了,可為什麼陛下一直沒有發話?他們並不擔心陛下會因為袒護范閑而對自己這些人大加重懲,一方面是他們深信陛下乃是位明主,另一方面,御史大夫行的何事?就是鐵肩擔道義,鐵骨上明諫,即便死了又如何?只求白骨留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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