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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三


  又安靜地看了一陣,范閑在心裡歎了口氣,知道言冰雲此時心情一定不像表面這麼輕鬆、不然不會連自己在他二人身後站了這麼久都沒有發現。

  於是他輕輕咳了兩聲。

  言冰雲回頭望來,便看見了那張可惡的溫柔的笑臉,眸子裡怒意大作,不知道是被打擾而憤怒,還是因為自己被強塞了一個女俘虜而想找范閑麻煩。

  沈大小姐看見范閑,卻是不知道該以什麼心情相對,面色一黯,起身離椅,微微一福便進了房間,帶著陣陣鐵鍊當當之聲,在雨天的行廊裡不停回蕩著。

  ***

  言冰雲似乎並不意外范閑會闖到自己的府上,請他坐下之後,臉上沒有什麼異樣的表情。但范閑卻有些意外言府的冷清,他坐在了沈大小姐離開後的椅子上,感覺到臀下還有些余溫,不免心頭微蕩,強行壓抑住自己不合時宜、不合身份的遐思,說道:「本以為你千辛萬苦才回京都,府上應該有許多道賀的官員才是,哪裡想到雨天裡,只有你和沈家姑娘相看對泣無言。」

  言冰雲很認真地辯解道:「第一,我沒有看她,想來她也不屑於看我。第二,是這天在哭,不是我在哭。」

  范閑聳聳肩,沒有說什麼。

  言冰雲繼續說道:「父親大人向來不喜歡和朝廷裡的官員打交道,而且我在京都又不是提司大人這樣的名人,宅中自然會冷清一些。」

  范閑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在去北齊之前,就是京中有名的公子哥兒,如今回國之後,一定會再次升官,那些想巴結你言府的人怎麼可能不上門?就算你家是監察院的頭目,與朝官們不是一個系統,但這種大好機會,我想沒有人會放過。」

  言冰雲面無表情:「父親養了三條狗,一直拴在門口,所以沒有人敢上府。」

  范閑一怔,摸了摸微濕的頭髮。說道:「入府時我怎麼沒有見著?」

  言冰雲說:「今日有大雨攔客,那幾頭大黑犬累了這麼些天,就讓它們休息一下。」

  范閑啞然無語。

  ***

  「大人今日來訪,不知有何貴幹。」

  聽得出,小言公子對這位小范大人是要刻意拉遠距離的,想來這也是家教使然。范閑卻不理這一套,直接從懷裡取出那個圓筒,開筒取卷,扔在了他的懷裡。

  言冰雲拿起來眯眼大致看了一遍,面色有些不自然,說道:「大人還真的挺信任下屬,只是這都是一處的活路,給我看已經是違反了條例。」

  范閑微笑看著他,說道:「不要以為你馬上要接你父親的班,天天就可以躲著我……你叫我大人,那就是清楚,雖然我在一處,你在四處,但畢竟我假假也是位提司,真把我逼急了,我發條手令,直接把你調到一處來,降了你的職,你也沒處說理去……所以不要講那麼多廢話,幫我看看這些情報才是正經。」

  言冰雲勃然大怒道:「哪有把人拖入你那潭渾水的道理!大人若再用官威壓我,我找院長大人說理去!」

  范閑揮揮手,看著廊外的雨絲,嘲笑道:「你儘管說去,最後我真把你撈到一處來當主簿,你可別後悔。」

  言冰雲生生將中那團悶氣咽了回去,指著情報寒聲說道:「你想知道什麼?」

  「一個大題目。」范閑輕聲笑著站了起來,走到他的面前,看著他那張寒冷之中帶著絲峭美的臉龐,一字一句說道:「我要你給我查清楚,二皇子與崔家之間有沒有什麼關係。」

  廊間一片沉一般的沉默。

  言冰雲的臉上並沒有什麼震驚與畏懼的表情,指著那一筒紙說道:「從上京起,我就知道你肯定要對付崔家,這一點大人你並沒有瞞我,不過……二皇子?從來沒有什麼風聲他與信陽方面有關係。」他自然清楚,范閑對付崔家是因為長公主的關係,而他查崔家與二皇子的關係,自然也是要針對長公主,所以有些奇怪為什麼會把二皇子牽涉進來。

  「直覺。」范閑平靜說道:「對付信陽的事情,打一開始我就沒有瞞過你,因為在這件事情上,你和我有天然的同盟可能。至於對二皇子起疑,是因為我發現,我在北齊的半年時間,他在慶國顯得太安靜了……而且我最近在一處才漸漸知道,這位看似不顯山不露水的二殿下,竟然在朝中有這麼大的勢力,有那麼多的官員都與他來往得熱乎。」

  之所以范閑認為二皇子安靜得有些不尋常,是因為他以前世的眼光看來,在皇權之爭中,具有先天優勢的太子,只要什麼都不做,基本上就可以保證自己的將來,而這一年多的時間,沒有了長公主的暗中影響,太子確實也是在這樣做的。而二皇子則不一樣,如果他將來想登上大寶之位,就一定要做些什麼,安靜的狗可能會咬人,但安靜的皇子一定不能搶班奪權。

  言冰雲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看來,大人還是決定要摻和到皇子們的鬥爭之中。」

  范閑笑著搖了搖頭:「不,我只是在做準備,以防將來被他們的鬥爭,害得自己連間房子都沒得住了。」

  言冰雲沉默了稍許,似乎是在盤算這件事情後面的影響。畢竟身為臣子,沒有人不會關心將來的朝政走向,尤其是像范閑、言冰雲這樣年輕有為的大臣。

  「大人……是太子那邊的人?」言冰雲忽然抬起頭來,有些無理地直視范閑的雙眼,問了這樣一個顯得有些愚蠢,過於直接,沒留絲毫餘地的問題。

  范閑微微一怔,臉上卻緩緩多了絲笑意,搖頭說道:「不是。」

  言冰雲沉靜片刻後也漸漸笑了:「原來大人……是陛下的人。」

  范閑沒有說什麼,清楚對方一定會幫助自己——言冰雲被關了一年,早就已經悶得不行,如今回到京都還在療養,自己給他這麼一件「好玩」而且「刺激」的事情辦,不怕他不上鉤。

  ***

  言冰雲又低頭極為細緻地將那個案卷查看了一遍,搖了搖頭:「一處的京中偵察做得雖然不如當年,但還是不錯。只是這等大輪廓的事情,根本不能單從京中的情報著手,情報是需要互相參考的,這些資料已經是成品,價值不大。我知道沐鐵那個人,對於單個案子他很有辦法,但這樣的大局面,他根本無法掌控。如果……如果大人信任我,這件事情由我攏總。」

  信任?范閑看著他低著的頭,看著這個比自己只大幾歲的年輕人眉毛裡夾著的銀絲,眯了眯眼,說道:「我信任你。」信任這個東西,本來就是這麼簡單而純依心判的事情。

  「要多久的時間?」

  言冰雲抬起頭來,話語平淡卻油然而生一股自信:「我下月回四處,月底前我給你消息。」

  范閑點了點頭:「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言冰雲搖頭:「如果這件事情鬧大了,我不想當替罪羊。」

  「放心,我最喜歡羊了。」范閑哈哈笑了起來,高興的不僅僅是二人似乎又找到了在北齊上京的默契,又開始同時籌劃一些事情,更高興的是,他知道如果言冰雲真的開始調查起這件事情,那麼在今後的仕途上,小言公子只能跟著小范大人走。

  二皇子與信陽的關係是一定要查的,但能把小言抓到自己的班底中來,卻是更重要的事情。

  「對了。」言冰雲忽然皺眉說道:「我想……向大人求一支兵。」

  范閑好奇問道:「你一直在休養,難道暗中也在查什麼?至於求兵,言大人手下的四處那麼多精兵強將,你用得著向我求?」

  廊外的雨下得更急了,啪啪啪啪打在石板地上,似乎想要衝出無數的麻點來,而庭間的那些樹木在喝飽了水後,這時候也開始低垂著葉子,開始害怕急雨的暴虐。言冰雲的眉頭閃過一絲憂鬱與擔憂,說道:「南方有一樁連環命案,橫貫幾個州府,刑部十三衙門死了不少人也沒有抓到那個兇手,所以這案子經陛下口諭,轉到了院子裡來。」

  范閑點點頭,他是個博聞強識之人,還記得自己二人在北齊上京的時候,就曾經收到過院中的密報,只是當時並沒有怎麼在意。

  言冰雲有些不解說道:「這是四處的權限之內,但沒有想到四處接手之後,連續死了十三名密探,卻沒有抓到那個凶徒的蛛絲馬跡,而且死相極為淒慘。據回報得知,這名凶徒很顯然是位強悍的武道修行者,只是沒有辦法確認是幾品,不過看他能夠悄無聲息地殺死這麼多調查官員,估計至少也在九品之上。」

  范閑也開始對這件事情產生了興趣,在天下承平的今日,只要一位武道修行者擁有九品以上的實力,不論在哪個國家,都可以獲得官方的大力招攬,朝廷的竭力相迎,就連軍方因為某些方面的原因,也一改往年的態度,開始對這種高手大肆吸納。

  只是九品以上的高手,放在全天下看也沒有多少個。而東夷城那邊仗著富甲天下,又有四顧劍開廬迎客,所以擁有天下九品以上高手的數量最多。

  所以說,一名九品以上的高手,可以像葉家一樣,成為保護慶國的軍事力量中的一員,也可以像北齊何道人一樣,成為朝廷編外的刺客好手。就算他愛好自由,但最不濟也可以去往東夷城,平時偶爾幫東夷城的商團做做幕後的強者,閒時去四顧劍的劍廬與同修們切磋一下技藝……這些都是既富且貴又有江湖地位的選擇。

  連環殺人?是準備強姦還是搶劫?一位九品高手,斷斷然不需要做這些事情。

  「也許他是位變態殺手。」范閑歎了口氣,「……只是喜歡殺人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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