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慶餘年 | 上頁 下頁
二四七


  李弘成漸漸醉了,范閑卻是無比清醒。

  「我知道,今天宮中定了你掌內庫。」李弘成似乎有些醉意難堪,「將來你手掌裡可得漏些湯水給我。」

  雖說是頑笑話,但以他世子的身份說了出來,已是給足了范閑面子。范閑不由有些詫異,看了他兩眼,輕聲問道:「你家世襲王爵,理這些事作甚?難道陛下還能虧欠了你家。」

  李弘成面露嘲弄之色,大著舌頭說道:「你也知道我花銷大,雖說慶餘堂也有位掌櫃在幫王府理著財,有些進帳,可是哪裡夠……」他歎了一聲,「你也知道我家那位雖說是陛下的親兄弟,但這麼些年都不願意做些事,就連入宮看祖母也是月行一次,倔強的狠,一個閒散王爺,自然孝敬的人就少了。而我礙於身份,也不好放下架子與那些知州郡守們打交道,自然就會有些手頭不趁的時候。」

  范閑似乎有些意外,訥訥不知如何言語:「這話放在外面說,斷是沒有人信的。」

  李弘成一揮手,酒氣四溢,冷笑道:「空有親貴之名,屁用都沒有。你也甭不好意思,內庫終歸是朝廷的,該你撈的時候,千萬可別客氣,想這些年姑母理著內庫,太子不知道從中得了多少好處。連被你整倒的老郭家抄家的時候,就生生抄了十三萬兩白銀出來,內庫虧空?你若去梧州的太子行宮瞧瞧,便知道這些民脂民膏去了哪裡。」

  范閑心頭微動,知道世子這話是專門說給自己聽的。

  ***

  看著醉倒在桌上的靖王世子,范閑的心裡閃過一絲冷笑,想來還是五竹叔說的對,這個世界是真沒有一個人值得相信的。北齊之行,多有感觸,心知友情難得,所以今夜明知道李弘成是借接風的名義,代表二皇子向京中宣告自己與二皇子党的親密關係,但依然沒有拒絕,但料不到這位世子會當著自己的面撒這麼大一個謊。

  李弘成,靖王世子,他手下一位親信,一直暗中理著流晶河上的所有皮肉生意,雖說這生意並不光彩,似乎與世子這種身份配不上,但卻在源源不斷地為他輸送著大批銀兩。世子的行事極為隱秘,如果不是范閑去年夏天曾經派人查過那個叫做袁夢的紅倌人,只怕連監察院二處都不知道這件事情——也難怪他敢當著范閑的面哭窮。

  不過范閑也清楚,二皇子不見得是看上了內庫的銀錢,只是信陽長公主掌舵期間,東宮一定在內庫裡做了許多手腳,也許二皇子只是打算倚重范閑,想從這條路上將太子掀下馬來!

  而且他也明白,世子這番話假中有真,確實有些王公貴族過的並不是那般如意,就連自己,如果不是有書局撐著,家中另有位國庫大管家,只怕也會要到處伸手——沒有人孝敬,難道只靠朝廷的那點兒俸祿?

  宴已殘,酒已盡,范閑拍了李弘成兩下,見沒有反應,他也懶得再理李弘成是真醉還是裝醉,便佯作踉蹌扶著酒桌站起身來往外走去,早有掌櫃通知了兩邊的親隨上來侍候著。

  ***

  一石居木門已開,初秋夜風吹拂進來,范閑搖了搖頭,試圖待友以誠,卻不得反應,不免有些失望。

  正在這時,一位穿著樸素的中年人卻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誠惶誠恐地對范閑行了一個大禮。范閑略略偏身,眉頭微皺,心想李弘成既然將這樓子都包了,門外都有護衛,這人是怎麼進來的?

  那人看見范大人臉上的疑惑,趕緊卑微應道:「在下崔清泉,一石居的東家,請范大人安。」

  原來是一石居的東家,估計是過來拍馬屁,范閑正下意識裡準備笑一笑,忽然想到這個姓氏,皺眉問道:「崔?」

  崔清泉小意賠笑道:「正是,族中大人們本想親自前來拜謝大人在北方調教二公子的大恩大德,只是心知小范大人詩華書氣,不喜這等行事,所以命小的今日好生侍候大人。」

  范閑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知道崔族是在京中頗有根基的名門大族,行商北方,這次在上京跪在使團雨夜中向自己乞命的崔公子便是他們的人,想來是崔氏知道兒子得罪了自己,所以千方百計地想圓了此事。

  崔清泉很識趣地沒有上前,只是遞了一個盒子過來,說道:「是枝矮山參,雖然不怎麼大補,但用來醒酒是最好的,已經洗淨,生嚼最佳。」

  范閑點了點頭,藤子京在一旁接了過來。

  穿過長街的馬車上,范閑掀開膝上的盒子,發現哪裡有什麼矮山參,竟是厚厚一疊子銀票,皺眉一翻,發現竟足足有兩萬兩!

  藤子京坐在他的對面,瞠目結舌說道:「這崔家好大的手筆。」

  范閑面色不變,心裡其實卻也有些吃驚,這得是澹泊書局多久的收入,對方竟然這般輕鬆地送了過來。當然他也明白,崔氏如果還想做內庫往北的行商,就一定要將自己巴結好。聯想著今日出宮入宮一路所受禮遇,他不由歎了一口氣,雖然兩世為人,心性較諸一般人要堅毅的多,但此時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權力所帶來的感覺,也有些微微惘然。

  ——不過崔氏這錢算是白送了,范閑既然早就拿定了主意,日後崔氏也只有給長公主陪葬的份兒。想到此處,他對世子的厭憎之心才淡了些,畢竟人生一世,說到底依然是互相利用而已,只是自己有些不喜李弘成將自己當傻瓜一樣看待,終究還是想存著這位朋友。

  藤子京看著大少爺臉色,便知道他在想什麼,皺眉道:「這樣合適嗎?」

  范閑望著他笑了笑,說道:「世子先前送了我一句話:出宮離府之後,咱就是真正的爺,有什麼不合適的?」

  ***

  車至一條僻靜街巷處,天上月兒將至中天,銀光柔淡。范閑下了馬車,讓王府眾人先回了,藤子京知道他身邊一直有隊監察院官吏在暗中保護,所以沒有多話。

  他對著陰影處招了招手,一位監察院的密探悄無聲息走了過來,他也是啟年小組的第一批人,算得上是范閑的貼身心腹。范閑望著他說道:「鄧子越,明日傳密令回院,查一查吏部尚書、欽天監監正,左副都禦使,與崔氏門下的那些產業有沒有瓜葛。」

  鄧子越霍然抬首,兩隻眼睛大又亮:「提司大人,無旨不能查皇室。」他在監察院中的品級極高,所以隱隱知道,這三位大臣的背後,都是二皇子。

  范閑皺眉揮揮手:「只是幾個大臣,暗查而已,你驚懼什麼?」

  鄧子越知道自己的表現已經讓提司大人不滿意了,趕緊應下。

  范閑看著他,又加了一句:「王啟年懂得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你既然接了他的任,就要學會這一點。」

  鄧子越悚然應命,然後看著眼前突然間多了一個盒子,他不敢打開,只好抱在懷裡,跟著負手散步的范大人往前走著,終於鼓足勇氣問道:「大人,小的今後與院中聯絡如何走?」他也不知道這句算不算該問的話。

  范閑停住了腳步,笑著說道:「不要經過正式途徑,那會記冊,你直接找一處的沐鐵。」

  「是。」

  范閑抬步往前走去,難得欣賞一下久別之後深夜的京都,這種機會他不想放過,只是丟下了一句話。

  「這盒子不是給你的,是給你們的。」

  §卷五 第九章 獨一處

  京都的夜晚,比北齊上京的夜晚要顯得清靜少許,慶國人似乎還沒有習慣所謂盛世年華,所以大多數時候,還是習慣夜晚在家裡呆著,當然,那些流晶河上的花舫,城西的青樓不在此類中。

  范閑負著手,在夜色中緩步前行,鄧子越抱著個盒子跟在他身後數步,忽然間范閑停下了腳步,對著身前身後那些黑暗處招了招手,隱藏在黑暗中專門負責保護他安全的那些監察院吏員,有些不知所以地現了身。

  「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你們在我身邊,何必還要刻意留在黑暗裡。」范閑笑著說道。

  鄧子越苦笑著解釋道:「朝官們不喜歡看著監察院的密探在街上,百姓們也多有畏懼之感……只怕對大人影響不好。」

  范閑明白他說的什麼意思,笑著說道:「你們老在人房頂上走,難道不怕影響別人睡覺?」

  眾下屬面面相覷,卻也是依著提司大人的意思,來到了街上。這些人都是當初在監察院裡並不怎麼得志的官員,王啟年受命組建啟年小組的時候,也很用了些心思,找的都是些合用之人。如今啟年小組裡的人跟著范提司,在院中可謂是春風得意,不論是去八大處裡哪邊交待公務,對方總是恭恭敬敬,而且每月除了俸祿之外,還有很大的一筆津貼,這種轉變讓他們深覺跟著范提司,實在是很幸運的一件事情。

  時近中夜,氣溫漸低,鄧子越趕前幾步,將一件薄薄的黑色風衣搭在了范閑的身上,然後馬上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一行七八人向前走去,眾人都穿著監察院特製的那種黑色單衣,下擺在膝蓋之上。衣料並不怎麼反光,看上去有一種陰沉的觀感。

  月光下,一行人正保持著一種很有味道的距離,沉默而同步地將范閑拱衛在正中,向著前方行去,銀光如雪,黑衣如墨。

  ***

  第二日,范閑就去了天河大道旁的那個建築——監察院。

  他一路往裡走去,都有面色平靜的監察院官員向他低身行禮。

  「提司大人早安。」

  「范提司早。」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