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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五


  不過既然陛下顯得如此不滿,想來日後不論誰接手內庫,只怕每年都要頭痛上繳的銀錢數目。

  想到此節,眾臣才將嫉恨的心思淡了些許,但縱是如此,也沒有人願意在此時提議范閑——這是臉面問題,也是經濟問題,內庫再如何難打理,主事之人每年撈的油水不會少了去。這些大臣們每年也要從信陽方面獲得極厚的打賞,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眾臣不說,范建礙于身份,自然也不好提名自己的兒子,禦書房內一時竟陷入了尷尬的沉默。皇帝沒有說什麼,只是拿起了茶杯,淺淺啜了一口,臉色如常,卻沒有人發現他眼中的寒意。

  ***

  「兒臣舉薦……」

  「兒臣舉薦……」

  禦書房內眾人一驚,這沉默竟是同時被兩人打破,而且同時發話的二位,一位是太子,一位是二皇子,這狀況可就精彩了。

  皇帝微微點頭,說道:「說吧。」

  二皇子看了太子一眼,微微歉然一笑說道:「太子既然有好人選,臣洗耳恭聽。」

  皇帝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

  太子見二皇子謙讓,他身為東宮之主,將來慶國的皇帝,自然是當仁不讓,對著父皇行了一禮,說道:「父皇,兒臣推薦范閑。」

  禦書房裡的人都清楚,東宮拉扯范閑不遺餘力,更何況這種順水人情自然是做得的。不料陛下卻沒有馬上表態,反而問二皇子道:「你準備薦舉何人?」

  二皇子微羞一笑,說道:「兒臣也是準備舉薦……范閑,范大人。」

  禦書房裡依然安靜著,皇帝卻用意味深長的眼光掃了范閑一眼。范閑面色不變,準備起身應對,不料皇帝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淡淡說道:「既然你們兄弟二人都認為范閑可以,那就是他了,秋後便擬旨意,不用傳諭各路郡州。」

  話題至此,便成定局,雖然這是年前范閑與林婉兒成婚之初,宮中就議定了的事情,但今天在禦書房中提出通過,記錄在冊,自然不能再改。一想到范家父掌國庫,子掌內庫,眾人的心中總會有些怪異的感覺,這等聖眷,這等榮寵,京中實在是再找不出第二家來,再看太子與二皇子都爭著交納范閑,便知道范家的地位在今後這些年裡,恐怕只會往上,不會下墮,烈火烹油,不過如是!

  范建與范閑父子二人趕緊起身謝恩,連稱惶恐。

  皇帝沒有多在意他們,反而微笑問道:「既然定了,朕這才來問你兄弟二人,為何同時屬意范閑?」

  太子略一思忖後笑著就道:「兒臣只是有個粗略的想法,范尚書大人為國理財,卓有成效,范閑既然是他家公子,想來在這方面也應該有些長才。」

  二皇子也笑著說道:「兒臣也是這般想法,再說內庫多涉金銀黃白之物,總需得一個潔身自好的大臣理事才是。兒臣妄言一句,如今官場之中,貪墨成風,雖然各路郡中也有出名的清官,但多在地方。小范大人才華橫溢,世人皆知其乃文學高潔之士,由他理著內庫,想來合適。」

  「噢?」皇帝面色不變,問道:「道理倒是勉強通的,可還有別的原因?」

  太子與二皇子互視一眼,都覺著有些摸不著頭腦,莫非陛下是借機考較自己二人。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太子只好硬著頭皮說道:「二哥說的極是,加上內庫監察向來是監察院的份內之事,范大人既然是監察院提司,想來二司配合上,也會方便許多。」

  與二皇子一路進來的小皇子,已經枯站了許久,腳都有些酸了,加上可能也聽不大明白這些白鬍子大臣在和父親說些什麼,精神不免有些不濟,恍惚之中,有些奇怪,嘻嘻笑著稚聲稚語道:「太子哥哥,依你說的,這個范閑豈不是自己監察自己了?」

  他是個小孩子,所以說話可以放肆一些,旁人也只會以為是童真之語,但似乎是無心之語,卻直指太子先前言語的錯漏處。眾大臣雖然不敢言語,太子卻是面色微慍。

  好在二皇子此時也苦惱道:「父皇,兒臣實在也想不出來了。」

  皇帝沒有責備太子一言一語,只是淡淡說道:「想不出來了?那為何先前你要保舉他?」

  禦書房內眾人見聖上東一下西一下的,明明自己屬意范閑,卻偏要找兩個兒子的麻煩,實在是覺得聖心難測,只好將嘴閉的緊緊的,生怕惹出什麼禍事來。

  范閑身為當事人,更是覺得屁股下面的「老虎凳」不止紮人,更有些燙屁股。便在此時,二皇子略帶一絲不安說道:「其實……還有一樁原因,是……因為兒臣……與范大人私交不錯。」

  ***

  陛下安靜地看著自己的二兒子,片刻之後,忽然笑了起來,笑聲顯得十分舒暢,說道:「千條萬條,只此一條足矣……這內庫是什麼?便是皇室之庫,既然要范閑來打理內庫,他自然要與皇室足夠親近才行,范閑既然在太常寺做過,這一條親近便已足夠。」

  當然足夠了,范閑怎麼說也假假是個郡主駙馬,怎麼說,太子、二皇子也是常喊他妹夫。太子在一旁聽著,不由在心裡歎了口氣,心想老二果然厲害,居然猜到了父皇想要的答案,自己怎麼就慢了一些?

  ***

  由於大軍初回,邊界初定,所以今日的議事比往常顯得久了些,竟是過了午飯的時辰。皇帝看了看天時,便吩咐太監們備膳,將諸大臣皇子留下來一起用膳。范閑今兒頭一次吃禦膳房弄出的東西,也沒覺得哪裡出奇,不過是些青菜魚雞之類,更讓他舒服的是,與聖上一同用膳並不像自己想像中那般難受,吃飯前也不需要再次磕頭。

  太子與二皇子先前的話語全都落在了他的耳朵裡,知道自己是躲不了了,再看那位龍榻上的中年男子時,心裡不禁多出了一絲警惕與寒意——皇帝的恩寵基於某個荒謬的事實,但他並不認為一個帝王,會擁有多少親情這種難得的東西。

  范閑不是一個好控制的人,他是跪也跪得,忍也忍得,聽也聽得,但有什麼事兒威脅到自身底線的時候,他會微笑著去摸自己的左小腿,跪不得,忍不得,聽不得,只會去你媽的。

  太子與皇子們老老實實地侍候陛下用膳,然後去偏殿用飯。此時聖上與幾位老臣正在閒聊,飯桌之上自然不談國事,所以議論的盡是誰家井水沏茶極佳,某州西瓜大如巨石,如何如何,偶爾又會提到天下逸聞,自然不免提到莊墨韓辭世一事,眾人的聲音似乎都黯然起來,想來除了舒大學士與顏行書外,這些慶國的高官們甚至是陛下,啟蒙之時也曾經背過莊大家的經策。

  總之這頓飯,吃的比范府的家宴還要輕鬆許多。范閑有些肚餓,也沒有豎耳去聽那邊談話,正夾了一筷子長長的上湯豆苗在往嘴裡送,忽聽著陛下指著他說道:「范閑,你過來。」

  范閑一怔放下筷子,有些依依不捨地瞥了一眼香噴噴的上湯豆苗,臉上堆出明朗笑容,快速走到了聖上的矮榻之旁,看著那張雖然清瘦卻英氣十足的臉頰,他的眸子裡恰到好處地扮演出一絲激動與黯然,拱手行禮。

  老臣們不知道陛下喊他過來做什麼,有些好奇地豎耳聽著。陛下笑著看了他一眼,說道:「還記得那日在流晶河畔的茶館裡,朕曾經許了你什麼?」

  范閑沒有料到皇帝陛下竟然會在這些高官們的面前,將那次巧遇的事情說了出來,一笑應道:「臣那日不知是陛下,還與宮統領對了一掌,冒犯了聖駕,實在是罪該萬死。」

  吏部尚書仗著自己三朝元老的面子,捋須自矜問道:「原來聖上與小范大人在宮外曾經見過。」

  慶國的皇帝陛下在商討國事的時候,顯得不怒而威,但此時卻又顯得十分隨和,呵呵一笑將當日的事情給眾臣子講了一遍。范建心裡暗道荒唐,只好再次請聖上恕過犬子冒犯之罪。其餘的幾位朝中大老卻是暗中嘀咕,難怪范閑如此深受聖寵,原來竟有這等奇遇。這小子的運氣未免也太好了些,又不免好奇陛下究竟許了范氏子什麼。

  「朕曾經說過,要許你妹妹一門好婚事。」皇帝看著范閑的眼光十分柔和,竟是帶了一絲天子絕不應該有的自詡之色,「如今范小姐許給了靖王世子,你看這門婚事如何?」

  范閑心頭比吃了黃連還苦,臉上卻滿是感動之色,跟著父親連連拜謝。而身旁的幾位老臣在微微一怔之後,也開始溜鬚拍馬。說陛下河畔偶遇臣子,便成就了一段姻緣,實在是千古佳話云云。

  說話的聲音有些大,傳到了隔壁廂正在用膳的幾位皇子耳中,大皇子皺了皺眉,太子卻是微微一笑,更為自己拉攏范家的決策感到英明,下意識裡去看二皇兄的臉,卻發現這位臉色不變,依然如這些年裡那般慢條斯理——甚至有些古怪緩慢而連綿不絕地咀嚼著食物,不由在心底痛駡這廝虛偽不堪。

  禦書房所在殿宇內外,盡是一片歡聲笑語頌聖之聲,有誰知道范閑心頭的煩惱與苦楚。

  ***

  而當范閑在餘暉之中邁出宮門,看著新街口處騎在馬上的那位世子,他心裡的煩惱更盛。靖王世子李弘成滿臉歡愉地向他迎了過來,他的臉上也露著久別重逢後的喜悅,全然不見內心深處的真實情緒。

  其時夕陽西沉,黑夜將臨。

  §卷五 第八章 出宮做爺去

  皇宮外的廣場一角,與新街口相通的街頭,順著長街望過去,隱約可以看見一眉有些羞答答的彎月正懸在天邊。昏暗的暮色中,李弘成翻身下馬,隨意拱了拱手,打量了一下面前這個漂亮的像娘們兒的朋友,忍不住笑著說道:「我看你的臉上透著層層紅光,豔彩莫名,想來今天得了不少好處。」

  范閑笑著應道:「數月不見,這頭一句話便是打趣我,你堂堂靖王世子,京都裡排第五的年輕公子哥兒,何苦與我這麼個苦命人過不去。」除了四位皇子之外,年輕一輩中,自然屬李弘成的身份最為尊貴,范閑刻意將他排成第五位公子哥兒,如果是一般交情,不免會顯得輕佻,但擱在他二人中間,卻是顯得極為親熱。

  李弘成微微一怔,心想這傢伙往常在京中向來是懶得惹我,溫柔笑中總帶著一絲隱藏極深的孤寒,怎麼今天卻轉了性子?想到一樁事情,以為自己想明白了,哈哈大笑道:「你也苦命?聖上如此寵你,居然朝議之後還特意將你留了下來,這種苦命,只怕京中那些官員們都恨不得咬牙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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