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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四


  跳崖一般會碰見什麼?一般會碰見高人,美人,絕世秘笈,無窮財富。

  范閑在跳崖的過程裡想著,自己背著的確實是位高人,可如果自己算好的落腳點差了些許,那家中的美人算是要說拜拜了,至於老媽留下的無窮財富,自然沒機會再去享用,說到打小練的那個無名絕世秘笈,估計五竹叔會燒了給自己。

  五竹叔這位老師,雖然教學水平次點兒,但卻是個填鴨教育的忠實執行者,估摸自己到了地府,他也不能輕饒了自己。

  話說當年,竹帥跳崖是小范閑最驚豔的一幕,所以他也時常練習跳崖,哪怕新婚蜜月在蒼山裡也沒有放過,到如今總算是有了一點小小的成績——至少背著個人,在滿眼皆霧的狀態中,依然準確地借著光滑石壁間的短松減速,找到了事先選好的落腳點,那塊稍稍伸出來的岩石。

  范閑雙腿落到那塊岩石之上,體內的霸道真氣自然做出反應,反震而出,但是左腿處受了狼桃可怕的那刀,酸痛無力,悶哼一聲,半跪在了地上。

  便在此時,他依然沒有忘記將一塊大石頭掃下崖去,半晌後傳來了墮地的聲音。

  ***

  「傻了吧?」岩石後方有一個小洞,洞一點都不深,渾身傷口的肖恩正靠在那裡,滿臉嘲諷地看著范閑,「我看你怎麼上去。」

  范閑聳聳肩,自然不會告訴這臨死老頭自己的秘密,眼睛往洞裡瞥了瞥,確認了這個洞與姓張的沒什麼關係,便喂了肖恩一顆藥吃。

  肖恩也不客氣,吞藥入腹,滿臉嘲諷地望著范閑,說道:「如果是二十年前,就憑狼桃和何道人這兩個晚輩,怎麼可能是我的對手。而你呢?堂堂慶國監察院提司,陳萍萍和費介的接班人,卻被別人逼下了懸崖,只有等著慢慢餓死。」

  范閑也不生氣,笑眯眯說道:「當一個老人總喜歡說當年的時候,大概就是他快死了。」

  肖恩面色不變,說道:「我本來就要死了,活了這麼多年,死也不算虧,問題是你還年輕……所以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來救我。」他頓了頓又說道:「不過你怎麼敢往雲霧裡跳?」

  「你那個乾兒子只會打仗,根本不會搞這些事情。」范閑從頭髮裡取出細針,紮進肖恩的身體裡幫他止血,「連錦衣衛都能查到你們會合的地點,更何況是我,當然是事先就做好了準備。」

  肖恩任他施展醫術,白了一眼說道:「你這針有毒。」

  范閑沒好氣道:「反正你都要死了,反正你身體裡面好幾百種毒,多一種又怕什麼?」

  肖恩咳了兩聲,眼神漸散,將死之人,連性情都變得似乎古怪了些。

  范閑看著老人那張因為失血過多,而顯得有些慘白的臉龐,忽然問道:「當沈重圍住小院的時候,你就應該知道,上杉虎營救你的行動一直都在錦衣衛的算計之中,你為什麼還要繼續?」

  「繼續什麼?」

  「繼續扮傷員,辛苦無比地往城外奔,明知道會有高手等著你,明知道接應你的人們早就被清除了。」

  肖恩看著他忽然尖聲笑了起來:「也許只是順著那些人的意思,為了誘你出來,好讓你給我陪葬。」

  范閑聳聳肩說道:「說點兒正經的吧。」

  肖恩的目光像是跨越障礙物一般輕鬆地越過范閑的肩膀,投向了幽靜的深谷之中。此時太陽越來越烈,石壁前方的雲霧終於漸漸散開,可以看見遙遙前方的那面山壁如破裂了的黃色鏡子一般,有一種別樣的美麗。

  「嗯,我被關的久了,所以……就算死,也不想死在牢裡。」肖恩如是說。

  范閑順著他的眼光望去,發現對面的山壁光滑無比,偶有縫隙像閃電的紋路一般四散裂開,要隔著老遠,才能有一株頑強無比的小樹生長出來,展露著可憐卻又可敬的綠色。

  「此處黃山青樹,下有綠水白霧,正是一座好墳。」

  范閑微微笑著,開始整理自己右腿上的褲管,監察院防火防盜防利器的衣服,居然被狼桃的那一刀生生震開了一道碎絮口子。他從靴子裡取出費介老師留給自己的黑色細長匕首,輕輕撫摩著上面微微有些變形的刀身,歎息說道:「謝謝儂,我可不想改名叫范萍萍。」

  ***

  「你為什麼會如此愚蠢的出手,從而將自己陷入死地?」肖恩有些好奇地看著范閑經過喬裝之後的面龐,枯乾的雙唇邊滲出一些不祥的血沫子,或許人到臨死,好奇心會越發地強烈起來。

  范閑將匕首擱在腳邊,開始按摩自己僵壞的小腿經絡,平靜說道:「當我發現這是北齊人的埋伏時,確實準備退走。但是看見你要死了,我也不知道腦子為什麼忽然壞了,蹦了出來。」

  其實道理很簡單,范閑要知道肖恩的秘密,要知道神廟在哪裡,要知道神廟與葉輕眉的關係,與自己重生到這個世界的關係。在自己的生死、身世與囂張老媽的來龍去脈之間,一向惜命無比的范閑,終於奢侈了一回。

  §卷四 第八十五章 世間遊客

  山谷裡的陽光似乎變成了一種實質的存在,照拂所至,雲霧如同被槳擾亂過的碧波一般四向蕩漾。大部分的霧氣散了,還有些如煙如縷的氣息滯留在絕壁之前,在那些零落無比的青青小樹間穿行著。

  小石洞的上方略微突出一些,對面的山崖隔著極遠,離穀底也極遠,以范閑的耳力,也要聽半天才能隱隱聽見山谷下方傳來的聲音,想來上京錦衣衛們這時候正在穀底搜尋自己二人的屍體。

  穀底應該潮濕陰暗,估計對方一時半會兒沒有什麼收穫後,終究還是會知道自己與肖恩沒有摔下山去。范閒心裡猜測,大概北齊人會以為自己和肖恩命大,沿著穀底往外搜索。不過他對於沈重的老辣不敢低估,誰也不知道對方什麼時候會把眼光重新投向這片如同明鏡般的岩面上。至於狼桃,剛剛初一交手,范閑便清楚,這個海棠的師兄果然是人世間最頂尖的強者之一,心神堅毅,不是很容易被自己騙過去的那類人。

  山風微作,肖恩慘白蒼老的臉皮微微抖了一下,老人已經陷入半昏迷的狀態之中,隨時可能死去,外面的太陽似乎無法傳遞一絲溫度到這個強行掙到青山赴死的老人身體中。

  范閑撓了撓頭,看著肖恩的面龐,老同志的臉上就像是一層被涮了白漿子的桔子皮。他想了想,從腰帶裡小心地取出那顆藥丸,藍色小藥丸。

  藥丸散發著淡淡的麻黃樹葉味道,已經被用小刀切去了一半,范閑將剩下的半顆捏碎,塞進了肖恩的嘴裡,又從袖中取出細水管子,將衣服中暗備的水袋裡的水灌滴到肖恩枯萎的雙唇中。

  ***

  一會兒功夫後,垂死的肖恩醒了過來,雙眼一睜,眼瞳裡本已淡了許多的猩紅之色複又重現,老人似乎在臨死前的這一刻裡重新找回了些許當年的威勢。

  「你喂我吃了什麼藥?」

  「藍色小藥丸。」范閑笑了笑,說道:「提神用的,不過不可能幫助你回復當年的雄風。」

  肖恩老人自然聽不明白這句笑話。

  「你出手前就吃過吧?」肖恩的呼吸顯得有力了許多,精神也逐漸從頹喪裡擺脫了出來,如果不是死前的迴光返照,那說明這種藥物激發了老人身體裡殘存的精力。

  范閑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話,伸手指摁住肖恩的脈門,發現脈搏漸趨有力,卻略有燥意,知道麻黃丸開始起效,只是這種原始的興奮劑能提得住肖恩一時的心氣,卻不能救回他生機已去的老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靜靜望著肖恩說道:「狼桃加何道人,你的腿被我砸斷了,我們就算聯手也不是他們的對手,所以我必須吃些藥。不過我有一點奇怪,為什麼只有兩個高手,而不是大隊人馬在等著你我。」

  肖恩劇烈地咳嗽了兩聲,藥物此時正在強烈地發揮作用,他有些艱難地揮揮手:「他們畢竟不想把事情鬧的太大,如果瞞不住那個小皇帝,日後總是有些麻煩。」

  范閑看了他一眼,想到小皇帝要留他一條老命的理由,與自己的理由一模一樣,卻沒有就著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你救老夫,不外乎是為了老夫心裡的那個秘密。」肖恩看著山谷裡啾啾飛著的小鳥兒,眼中忽然閃過一絲豔羨的神情,「其實說到底,那個秘密又算得了什麼呢?那個小皇帝是想得到神廟的幫助,一統天下,你這麼想去神廟,又是為了什麼?」

  「當然有我自己的理由。」

  「能不能說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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