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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一


  譚武身為大帥心腹,自然知道這個計劃的幾個當事方,范閑身為南朝監察院提司,又恰在上京,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自然明顯。范閑這個名字,從他的嘴裡嘶聲喊出,充滿了不忿與怨毒,清清楚楚地傳入了場中數百人的耳中!

  高樹之上的范閑滿臉平靜,就像沒有聽到一般,心裡卻清楚上杉虎事後一定會明白自己在此事裡扮演的不光彩角色,更何況譚武臨死前還狂吼了這麼一聲。

  話音落處,譚武一翻手腕,刀光如雪由下而上削去,生生將自己的臉頰削掉!刀光再轉,自頸上抹過,頭顱落地!

  緊接著刷刷九聲響,竟似同一時間響起,九個頭顱被血水沖著離開黑衣人的身體,滾落在了地面上,與譚武怒目圓睜、血肉模糊、淒慘無比的無面頭顱滾到了一處。

  很奇怪的,沈重並沒有阻止他們自殺的舉動,只是冷漠地看著這一切,半晌後,才輕聲說道:「這些都是國之勇士,可惜喪于南慶人的陰謀,諸位,好生厚葬。」

  譚武毀面自殺之時,高樹之上的范閑心髒微微顫了一下,憑藉超群的耳力聽見沈重的發話,這才知道沈重果然不簡單。

  ***

  所有劫囚的人都已經死了,只有那輛孤伶伶的馬車還停留在錦衣衛眾的包圍之中,大家都知道,錦衣衛的祖宗肖恩,那位早已不復當年之勇的老人,此時正在馬車裡。

  毫無預兆的,馬車上面不知附著什麼,竟是熊熊燃燒了起來!

  火勢極烈,片刻間便籠住了整個車廂,前方的馬兒受驚,銜著枚的嘴卻無法發出嘶嘶的聲音,便要帶著馬車往前直沖!刀光閃過,兩匹駿馬四肢一彈,砰砰兩聲摔倒在地上,馬頭處鮮血橫流。

  沈重冷漠地看著熊熊燃燒的車廂,不知道在想什麼。蕭副指揮使看了大人一眼,有些焦急說道:「大人,快救火,陛下要肖恩活著。」

  沈重微微一笑,揮揮手,止住了下屬救火的舉動,示意蕭副指揮使到了身前,輕聲說道:「可是太后要肖恩死去。」蕭副指揮使面色一凜,知道自己先前的說法有些衝動,他接著發現沈重的眼角眉梢浮現出一股很怪異的感覺,聽著大人輕聲自言自語道:「被關了這麼多年,既然不能脫身,死亡……或許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火苗沖天而起,不一會兒的功夫,馬車被燒的垮了架,跌落在街道中,黑灰漸起,熱氣熏人。

  待火勢停止的第一刻,就有錦衣衛的專用仵作上前,開始仔細地檢驗車中的那具屍體。不一時,便回報道:「正是肖恩。」

  沈重點了點頭,問道:「腿傷是新受的?」

  「是,受傷不超過兩個月。」

  「牙?」

  「與霧渡河處接手時的記載一致,缺損三顆。」

  沈重的表情有些怪異,似乎是不敢相信肖恩就此死去,似乎是他此時不知該用怎樣的表情來表達自己的心情,總之那一絲微笑有些詭異,有些淡漠。

  ***

  城南上杉大將的府中,一代名將上杉虎正與他的夫人正在說話,二人身旁的茶几上放著禮單,院子裡隱隱可以聽到一些雜亂的聲音。夫人眉眼間略有憂色說道:「老爺,太后做壽,這幾日您離不得京,這可如何是好?」若放在往常,這個時候將府裡應該是安靜一片,不知道為什麼,今日竟是連夫人都沒有入睡。

  上杉虎面色不變,沉聲說道:「自然是不離的。」

  「那這壽誕的禮……」夫人低著頭請示。

  「自然也是不備的,夫人,你還是準備一下行李吧。」

  說話間,忽然有一位虎背熊腰的壯士疾步走入後廳。夫人識得此人是大帥的貼身親隨,但時已淩晨,對方居然不請而入,想來一定是自己那個不吉利的猜想變成了現實,她有些慌亂地看著上杉虎一眼,顫聲說道:「你真做了?」

  上杉虎不怒而威,一雙黑蠶眉漸成劍鋒,沉聲說道:「本將忠於朝廷,但事有不協處,也要允我小小放肆一下。」

  夫人不再多言語什麼,只是沉默地退到了後室,也不再有心思去打理太后壽誕的禮物。

  「大帥,府外的釘子多了起來。」

  只有與上杉虎最親近的那些人,才會執拗地稱呼上杉虎為大帥,而不稱其為大將軍。此時說話的這位貼身親隨本無姓氏,只是一名孤兒,後來被上杉虎從雪林裡揀了回來,養到了這麼大,賜姓上杉,單名一個破字。他與上杉虎的關係,有些類似於上杉虎與肖恩之間的關係,只是他對於上杉虎是敬畏多於親切。

  「等著消息吧。」上杉虎穩若東山地坐在椅上,面目沉靜,根本看不出一絲緊張。

  上杉破領命而出,監視著院外的動靜,同時準備著後續的手段。

  ***

  許久之後,上杉破再次回到後室之中,半跪於地,沉聲說道:「事敗。」他的聲音沒有一絲顫抖,但不知怎的,卻依然掩飾不住一股悲涼透了出來。

  上杉虎扶在椅把上的右手頓了一頓,閉上了雙眼,閉眼的力量用的極大,眼角的皺紋像菊花一般綻開,直到此時,才能發現這位一代名將的真實年齡。

  他走回了後室,看著床邊有些不安地坐著的妻子,笑了一笑,說道:「已經很晚了,你為什麼還不睡?」

  將軍夫人有些不安地笑了笑:「睡不著。」

  上杉虎微笑說道:「我們不離京了,來商量一下後幾日入宮給太后的禮單吧。」

  ***

  此時天色正處於黎明前的最黑暗時分,下方一片狼藉的院落開始收拾,四百八方圍堵過來的錦衣衛也開始沉默地按著各自職司散去,那輛被燒成了灰燼的馬車與地上的那些屍首也已經被鎮撫司的專業人員接手,不一會兒功夫,下面就回復了平靜。在一個帝國的強大機器面前,要掩蓋這樣一聲巨響,一件驚天大事,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後牆處受傷的錦衣衛還躺在地上,偶爾會發出幾聲低沉的慘呼,那次爆炸引發的傷害十分厲害,大部分人都死了,就算偶爾僥倖逃生的人,也是渾身土灰滿臉鮮血。

  此時正有人抬著那些受了傷的錦衣衛往北城方向的衙門去,大夫們也各自緊張地跟著,一長串擔架看上去就像一個細細的百節蟲一般,扭曲著腰肢往前。

  范閑小心翼翼地伏在樹枝上,收緊全身的肌肉,再放鬆全身的肌肉,如此不停地重複著,以免僵立太久而導致自己的反應變慢。他看著樹下巷中那些擔架上的傷者,心裡想著,如果不是自己當年很喜歡看沉默的羔羊和殺手裡昂,只怕還會真的讓那個老頭兒逃走了。

  §卷四 第八十二章 范閑也尾行

  樹下的戰場已經安靜了,錦衣衛用馬車運來很多玉泉河的河水,大桶一傾,那些清水嘩嘩地沖到街道上,瞬息間將地面上的灰塵鮮血沖刷的乾乾淨淨,只留下那些濕漉漉乾淨的石板。

  四周有錦衣衛在看防著,也有相關衙門在各處民房裡進行著彈壓,所以這一塊兒丁字巷四周沒有什麼異動,院後的那堵石牆也開始被臨時的材質重新封了起來,總之,鎮撫司必須在極短的時間內,將這一片區域儘量回復成原樣。

  宮中並不想在此時將這件事情掀開,畢竟譚武等人死的壯烈,想要構陷上杉虎,有些難度,而且畢竟也要考慮軍方的態度,所以暫時準備壓一段時間。

  晨起的鳥兒啾啾叫著,錦衣衛們抬起頭,看著沒有泛白的天色,心想鳥兒倒是起的早,難道它們也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

  ***

  潛到樹下的范閑抹去額角的一滴冷汗,在心裡咒駡了幾聲那些失眠的驚鳥,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身形隱藏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遠遠綴著錦衣衛的傷員隊伍往北城方向遁去。

  長街之上沒有行人,也沒有前世掃大街的唰唰聲,他在那些兩層高的鄰街建築上躍行,相信不會有任何人發現他的蹤跡。

  擔架隊離開那個小院已經很遠了,進入了一個院子,只是不知道是北鎮撫司還是十三衙門。傷員們被分別擱置在幾個房間內等著治療,一些身上帶著血的大夫忙進忙出。

  范閑繞到了後方,在牆角下的幾個竹筐後等待著。

  沒有過多久,偏處的一間房裡傳出幾聲悶哼,聲音極小,卻清清楚楚傳到了他的耳裡。數息之後,一個人從牆上爬了下來,動作有些遲緩,落到地面後,他還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確認了腰牌,這才邁步向西街走去。

  范閑看著那人穿著錦衣衛的衣飾,帽子雖然戴的極嚴實,但依然有幾絲花白的頭髮飛了出來,隨著他緩慢的行走,白髮微顫,在夜風裡淒涼的厲害。

  看著那人愈走愈遠,范閑露在深帽之外的雙眼寒光微現。發現對方走路的動作有些怪異,知道老同志的雙腿被自己砸斷之後還沒有大好。

  他跟了上去,二人沿著安靜的長街往西邊走著。雖然各路口還有人把守,但是肖恩穿著錦衣衛的衣服,偏房中殺人奪牌,讓他有驚無險地闖了好幾道關卡。

  而范閑卻是像消失在黑夜裡的幽靈一般,遠遠綴著,輕鬆至極地闖了幾道關。

  在途中,一個平常的人家裡,肖恩休息了一下。

  在後方,另一個平常人家的房頂上,范閑也休息了一下。

  然後二人一前一後地再次起身,趁著天色沒有大明之前,鑽出了錦衣衛織就的那張大網,來到了西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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