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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六


  老掌櫃笑得愈發恭敬,說道:「那您說說數量,本店可以代客訂購。」

  對話到了關鍵的地方,所以二人說話的聲音都小了起來,不過那人的記憶力一定很好,所以才會將下面那一批溜兒斤兩說得清清楚楚,毫不含糊:「我要買七斤三兩九錢四毫……棕油。」

  老掌櫃劈里啪啦打著算盤,然後面有難色,說道:「這價錢有些問題,這位客商,咱們入內室再談吧。」

  「如此也好。」

  老掌櫃吩咐夥計在外面看著,便領著這位客人進了後室,夥計此時才知道,原來這人不是來買油,竟是來賣油的,不由伸了伸舌頭,心想自己剛才幸虧沒有得罪這個做香油生意的老闆。

  ***

  這位香油商人,自然是范閑喬裝打扮的,他隨著老掌櫃入了後室,才發現這和自己想像中的接頭地點完全不一樣,竟是天光清透,一片光明。

  沒有茶水,沒有寒暄,老掌櫃盯著范閑的雙眼,蒼老渾濁的眼中帶著一絲審慎,說道:「客人從南邊來?」

  范閑點了點頭。

  老掌櫃做了個請的手勢。范閑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心想言冰雲弄的這套程序實在是有些繁瑣,無奈何只好將自己牢牢記住的另一個數字報了出來。

  直到此時,老掌櫃才確認了對方的身份,整個人才放鬆了下來,從袖子裡哆哆嗦嗦掏了半天,將一把淬了毒的小刀子擱到了手邊。范閑明白,如果來的人是齊國的探子,這位老掌櫃必須在第一時間內了斷自己。

  這也是為什麼言冰雲被生擒之後,一直覺得很屈辱的原因。

  老掌櫃看著他,開口說道:「大人在監察院裡任什麼職司?」

  范閑搖搖頭說道:「我想眼下的狀況不允許我們囉嗦。」

  老掌櫃苦笑一聲:「已經一年了,已經整整一年沒有收到上面的消息,頭目出事之後,朝廷一直沒有派人來接手,我還以為朝廷準備讓我們進入沉默期。」

  所謂沉默期,就是潛伏在敵國的密探系統一旦出現缺口之後,便會馬上停止一切運作,以免曝露,這個時期有可能只是一個月,也有可能是……十年。

  范閑皺皺眉,言冰雲這個大頭目被擒,本來是兩國諜戰裡最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因為言冰雲自身並不需要承載運送情報回國,親身打探這些危險的事情。但是長公主玩了這一手,卻讓整個監察院北方的網絡都陷入了癱瘓。

  言冰雲一直在北齊人手上,朝廷及監察院方面自然不敢冒險與這些下線聯繫,所以才會造成這一年的空窗。

  「我希望一年的停頓,大家的身體沒有生銹。」

  「請大人放心。」老掌櫃知道面前這人既然能夠前來接替言大人的職司,那一定是院中了不起的大人物,而且隱隱能嗅到對方身上的血腥味,老掌櫃回答得格外小意,「請大人發令。」

  「三件事情,有急有緩。」范閑看著面前這個老人,知道這一年裡對方乃至下面那些不知數目的院中密探一定過的非常艱難,就像是漂泊在外,無處歸家的孤兒一般,所以刻意將話語放輕柔了一些:「最急的事情,馬上查出來肖恩被關在哪裡。第二件事情查一下太后與皇帝之間生出嫌隙的其正理由。」

  這是范閑一直不明白的一點,那位年輕皇帝似乎有些吃多了撐的。

  老掌櫃面色不變,雖然知道這兩樣任務無論哪一樁都是極困難的事情,只是靜靜等著面前這位大人發佈第三條命令。

  「查肖恩的事情要快,宮中的事情可以緩緩。」范閑沉吟道:「至於第三項命令,我想你應該清楚,內庫這些年一直在向北面走私。」

  老掌櫃眯起了雙眼,眼中頭一次出現異樣的光彩:「那是信陽方面的問題,大人,院中終於決定動手了?」

  范閑搖搖頭,輕聲說道:「查……給我查的實實在在,不過一根毫毛也不要動他們,但要把所有能控制住的關節都控制住,將來如果院子要動手的時候,你要保證手中有的東西,足夠將這條線路打獵的一乾二淨。」

  「明白。」老掌櫃知道這是長線任務,可以慢慢來。

  范閑心裡卻在想別的事情,崔公子那件事情不知道是不是丈母娘故意在試自己,還是對方目前有求於己,所以暫時忍讓。雖然言紙的事情,廣信宮的事情,信陽方面一直不知道是范閑做的,但是刑部大堂上的衝突,卻讓他與長公主的矛盾漸漸浮出了水面。

  §卷四 第七十六章 有喜

  「我應該如何回復大人?」

  這是很關鍵的一點,范閑不清楚當初言冰雲是如何與手下這些暗哨聯絡的,所以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是輕聲說道:「兩個月之內,應該沒有具體的執行人來上京,不過我會暫時委派一個人來負責與你聯絡。」

  老掌櫃面上略有擔心,說道:「大人請謹慎,雖然自肖恩被抓之後,這二十年裡,北齊的錦衣衛遠遠不能和當年北魏的緹騎相提並論,但身在敵國,下屬總要為下面那些孩兒們考慮。」

  范閑點點頭,這也正是為什麼遲遲一年,監察院都不敢冒險北上聯絡這些「孤兒」的原因,他輕聲說道:「放心吧,我找的那個人,是院子裡最不可能被人跟蹤的傢伙。」

  毫無疑問,他說的是王啟年,那個一輩子隻會跟蹤別人,卻沒有被人真正輟上過的奇材。

  在這個地方不能多呆,說了幾句話之後,范閑便準備起身離開,離開之前,他忽然說道:「接頭的暗號改掉。」

  「是,大人。」老掌櫃微微佝身。

  「一三一四五二七七七。」

  「是,大人。」老掌櫃又重複了一遍這個看似毫無規律可循的數字,沒有絲毫差錯。

  范閑點點頭,有些滿意,然後回了前堂,像個商人一般與老掌櫃拱手告別,還沒忘了提著手中的兩壺桐油。看見這位客商出門之後,小夥計湊趣說道:「東家,這麼早就準備進香油?」

  老掌櫃望著店裡這唯一的一個夥計,微笑說道:「是啊。有一筆大生意。」

  夥計心想,就自家這個爛油鋪,難道能像東夷城的那些油商一樣,做幾船幾船的大生意?幾百斤的生意就叫大生意,小夥子不免有些瞧不起老掌櫃的不思進取。

  ***

  路上范閑很小心地將手裡的油處理掉,不敢贈予街頭的乞丐,不敢隨手扔掉,因為監察院密探的行事準則,很關鍵的一條,就是不能低估敵人的能力。雖然北齊錦衣衛指揮使沈重,在那個雨夜青樓裡,表現得似乎並不如何強大,但范閑知道,那絕對只是個偽裝的表像。

  將油壺很乾淨地處理掉之後,范閑踏上了返回代表團的路,此時天光已暗,路上行人漸趨稀少,經過上京玉泉河上的拱橋時,范閑在雨篷內用雙手在臉上揉弄了幾下,將從那戶小姐家偷的脂粉胭脂全數抹掉,擠成掌心裡的一小團黃紅汙粉物。

  他的手掌在石拱橋的獅子上輕輕摸過,掌心粉末簇簇落下,悄無聲息地與橋下的河水混作一塊,再也沒有人能夠發現絲毫痕跡。

  落橋穿巷,從某一處民宅側邊轉出來時,范閑已經恢復了本來面目,取下了雨帽,翻轉了長衣,就像是剛剛與海棠姑娘分手時那樣,面容清秀,神情清逸。

  ***

  他大搖大擺地回到使團。在別院對門喝了很多天茶的錦衣衛望向他的眼光有些異樣。范閑清楚,那三枚釘子死了的消息,一定已經傳到了沈重的耳朵裡,但是錦衣衛方面只能吃下這個悶虧。至於什麼時候能報復回來,那就不在范閑的考慮範圍中了。

  別院最幽靜的那個院子裡,長長的屋簷下,言冰雲正半躺在一個矮榻上,榻上堆滿了柔軟的錦被。雖然范閑給他療過傷,但這一年來所受的折磨,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恢復,他的身體四處受的傷,受不了大力地碰觸,所以范閑想了個法子將他埋在棉堆裡面,好在最近天氣不太熱。

  雖然知道這位冷漠的北諜大頭目如今是身心俱疲,亟待休養的時候,但范閑依然有些慚愧地要打擾他,因為在北齊的最後這些天,他必須借重言冰雲的手段。

  就今天的情況進行了簡單的交持之後,言冰雲有些陰沉地看著范閑的雙眼,輕聲說道:「我希望大人沒有露出痕跡,不然我手下這些人被全數拔起來,就算您是院中提司,我也一定要參你。」

  范閑搖搖頭:「我知道你手中的力量遠不止這一條線,單線聯繫雖然安全,但是效率太低,其它的幾個方面,你也要想辦法動起來。不過我大概沒有時間去處理了,我準備交給王啟年聯絡,不知道你對這個提議看法如何。」

  言冰雲的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面前這位院中最年輕的高層官員,這些天的表現只能說是中規中矩,最大的優點是擅於聽取自己的意見,但是今天居然會一語道破北方的網絡,看來對方確實有些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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