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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


  這一日天空晴朗,瓷藍的天空上沒有一絲贅雲,范閑手搭涼篷,遮著有些熾烈的陽光,唇角綻起一絲笑意,想到那一世小學時候寫作文時經常用的開頭。

  他很開心,也有些隱隱的興奮——雖然在旅途中,在這個交易達成之前,隱藏在他內心最深處的陰暗,曾經險些讓他做出某些交換,但好在這一切都沒有變成現實——就像很久以前就說過的那樣,范閑很欣賞這個未曾見過面的言公子,很佩服他。

  一個高官子弟,能夠舍去榮華富貴,前往遙遠的異國,十分艱險地挑起北疆的諜報工作,而且做的還是異常出色,成功地打入了北齊的上層,僅這一點,范閑就知道,這位言公子在很多方面,比自己要出色得多。

  關押言冰雲的地方,在上京郊外一個戒備森嚴的莊園,莊園外不遠處就是一個兵營,而園子內外,則是由北齊錦衣衛把守著。莊園的大鐵門緩緩拉開,眾人沒有下車,直接開了進去,沿著那道隱在草坪間的石道前行,不一會兒便來到一幢小樓外。

  這樓不像上京其他的建築那般古色古香,純用堅石砌成,沒有院落,由角樓望去,想來會對所有草坪上的移動對象一覽無遺,真是一個用來囚禁人的好去處。

  今日隨范閑前來探視言冰雲地,只有王啟年一個人。高達屬￿虎衛,林靜林文是鴻臚寺系統,和監察院的事務關聯不大,也不方便前來。

  衛華滿臉平靜對范閑說道:「范大人,您看此處鳥語花香,草偃風柔,咱們朝廷對你們的人還算優待吧?」

  范閑的表情比他還要更加冷漠,淡淡說道:「就算是瓊宮仙境,住久了,其實還不就是一間牢房。」

  二人身邊那位錦衣衛的副招撫使說話了:「就算是牢房,總比你們監察院的大牢要舒服很多。」這位錦衣衛的高官想到手下們在邊境接著肖恩時,那位老人的慘狀,便氣不打一處來。

  范閑皺了皺眉頭,他最討厭的便是這個副招撫使,使團入京之後,按道理兩邊聯絡的對應人員,就是這個傢伙,誰知道對方竟然躲了起來。范閑直到今天還是沒有將北齊的官職搞清楚,明明是錦衣衛的人,為什麼大頭目叫鎮撫司指揮使,這手下的密探卻叫什麼招撫使?最開始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他還險些以為對方是軍方的人。

  「說這麼多廢話做什麼?我要進去見人。」范閑冷冷看了那位招撫使一眼,心想肖恩在南邊受了二十年罪,但言冰雲被抓之後,鬼知道受了多少大刑,能夠話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

  ***

  在見到言冰雲之前,范閑已經設想過很多場景:比如言公子被吊在刑架之上,皮開肉綻,手指裡釘著十枚鋼針,腳指甲被全部剝光,露出裡面的嫩肉,身上滑嫩的肌膚已經被烙鐵燙的焦糊一片,就連年輕的牙床都已經提前進入了老年階段,光禿禿一片。

  當然,這是最慘的可能。

  范閑還曾經想像過,也許言公子此時正坐在一張軟榻上,身旁盡是流雲錦被,四五個赤裸著大腿,酥胸半露的北齊當紅美人兒正圍著他,拿著葡萄喂他在吃,葡萄汁水流到言公子彈性極佳的胸肌之上,身旁的美人兒小心翼翼地用軟巾沾去。

  當然,這是最壞的可能。

  還有一種怪異的想像始終縈繞在范閑的大腦中,也許初見言冰雲,對方會像頭受了傷的猛虎一樣撲了過來,要將自己撕成碎片,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埋怨院子裡的人不顧自己死活,埋怨祖國的大人們來的太晚了。

  當然,這是最不可能的可能。

  但不論怎麼設想,范閑走進那間房間,依然覺得人類的想像力確實挺貧乏,自己的想像力也強不到哪裡去。他看著坐在椅子上的那個年輕人,微微張開了唇,心裡好生吃驚,怎麼也想不到言冰雲目前的處境是這個樣子。

  衛少卿與那位副招撫使顯然也沒有料到是這個局面,張嘴驚呼了一聲。

  ***

  房間的裝飾很淡雅,一張大床,一張書桌,一些日常擺設,不像是刑室,倒像是家居的房間。范閑不清楚這是不是北齊方面知道自己要來,所以臨時安排的,他的眼睛只是看著那張椅子。

  椅子上坐著一位表情冷漠的年輕人,這年輕人面容極為英俊,唇薄眉飛,在相術上來說,是極為薄情之人。而讓眾人吃驚的是,此時年輕人的膝上正伏著一位姑娘,那姑娘輕聲抽泣的聲音,回蕩在安靜的房間之中!

  范閑終於將錯愕的雙唇緊緊閉了起來,心裡卻是一片糊塗,苦笑想著,虧自己這行人如此擔心這位慶國的北諜頭目,哪裡知道這囚室之中,竟是演的出言情戲碼,而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零零七受刑場。

  椅上的年輕人自然就是言冰雲,當他發現外面走進來幾個人,發現這些人中有兩個人竟然是穿著慶國的官服時,眉頭皺了皺。便是這麼皺了皺,一股子冷漠的氣息開始彌漫在房間裡。

  這股子冷漠,甚至驚醒了那個伏在言冰雲膝上不停抽泣的女子,那位姑娘有些愕然地抬起頭來,回望著門口那些人。此時范閑才發現這姑娘生得眉清目秀,眉眼間全是一股柔順之意,想來是位大戶人家的小姐,卻不知道怎麼會出現在戒備森嚴的囚室之中。

  「沈小姐?」衛華大感震驚,喝道:「來人啊!將小姐請出去。」

  「沈?」范閑眉頭再皺,覺得這事情越來越好玩了。

  從門外湧入幾名錦衣衛,衛華滿臉鐵青,罵道:「你們怎麼做事的?居然讓沈小姐來這種兇險的地方!」那位副招撫使也是滿臉怒容,直接就是幾個耳光扇了過去,啪啪數響之後,那幾名負責看守重犯的錦衣衛捂著臉,上去走到那位沈小姐的身邊,卻是不敢伸手。

  「沈小姐?如果您還不離開,休怪卑職動粗。」副招撫使對著沈小姐鞠了一躬。

  衛華也是走到了她的身邊,柔聲勸道:「沈妹妹,還是回吧,不然如果讓沈叔知道了這件事情,他不得把你打死。」

  ***

  范閑的眼光沒有與言冰雲發生接觸,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個伏在言冰雲膝上的女子。這位姑娘姓沈,能夠進入北齊錦衣衛嚴加看管的莊園,不用問,一定是那位沈大人家的小姐了。

  只是不知道這位沈姑娘與言冰雲有什麼關係。范閑苦笑心想,莫非咱們的言大公子,居然玩的是美男計?

  沈姑娘靜靜地站了起來,望著一直一言不發的言冰雲,那雙柔順的眸子中緩緩浮現出瘋狂歹毒的恨意,咬著嘴唇一字一句說道:「我只要你一句話,你以前說的究竟哪句是真的。」

  言冰雲微微偏頭,沒有一絲感情的眼睛回望過去,輕聲說道:「本官是南慶監察院四處職員,沈姑娘應該很清楚,自然沒有一句話是真的。」

  衛華看了一直冷眼旁觀的范閑一眼,生怕這位大小姐再繼續說下去,會讓這些南朝官員看笑話,趕緊吩咐人將沈小姐拉出門去。

  沈小姐冷冷甩開那些錦衣衛的手,看著椅上依然不動如山的言冰雲,悽楚十足說道:「好好好,好一個有情有義的言冰雲。」

  §卷四 第六十七章 撕白袍

  好一個有情有義的言冰雲!

  這等殷切話語,卻是夾著無數心碎與絕望,饒是心如堅鐵的范閑在旁聽著也忍不住歎了口氣,衛華的臉上更是憤怒無比,瞧著安坐於椅的言冰雲,似乎恨不得馬上將這位敵國密諜頭目碎屍萬段。

  隨著陣陣弱不可聞的抽泣之聲,沈大小姐終於被請出了莊園囚室。

  范閑又歎息了一聲:「好一個有情有義的女子。」話雖如此說著,他的心裡卻有大疑惑,就算那位小姐是北齊錦衣衛大頭目沈重的女兒,就算言冰雲潛伏在北齊的這些年,可能與她有些什麼情感上的糾葛……但言冰雲是誰?是北齊這十五年來抓獲的南慶最高級別間諜,關押看守何其森嚴,怎麼可能讓那位沈小姐堂而皇之地走了進來,並且恰到好處地在自己這些南慶使臣面前演了一齣戲?

  他忽然間心頭一動,明白了北面這些同行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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