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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范大人過謙。」衛華此人的五官倒算清秀,只是眸子裡總帶著股散漫的味道,不似官員,倒似位狂生,「堂堂一代詩仙,竟然做了監察院的提司。來年只怕還要掌管南朝的內庫,出使之前,更是揭了春闈弊案,十七位官員人頭落地,骨碌骨碌轉著……范大人卻轉到北齊來了。」

  他哈哈笑了兩聲,說道:「也不知道貴國那位皇帝陛下是怎麼想的?像范大人這等要緊人物,當然要擱在京中好生養著,怎麼能弄到咱大齊國來受罪?萬一……途中遇上些風寒,這可怎麼辦啊?」

  范閑聽出對方話語裡的淡淡威脅味道,卻是根本不在乎,一笑說道:「哪會這般弱不禁風?」

  衛華發現這位極有才名的年輕官員似乎對於上京的城牆極感興趣,不由自豪說道:「這座城池已經修建三百年,從未有外敵攻入過,范大人是否也覺得極其雄壯?不知較諸南慶京都如何?」

  范閑微微一笑說道:「雄壯自然是雄壯的,只是似乎舊了些,貴國看來需要找個時候修繕修繕。」

  二人話語中,暗自互損了一番,眾人默然。半晌後衛華輕聲說道:「范大人遠來,本官自然要做東道,待公務辦完之後、還請大人賞臉。」

  范閑看了他兩眼,心想為何此人字裡行間總流露出一股淡淡的敵意,而這種敵意卻又沒有到仇視那種地步,不免有些好奇,自己和此人從未見過面,怎麼就得罪對方了?

  林文此時在二人身旁哈哈笑道:「好教范正使知曉,這位衛華大人,便是去年出使本朝的長寧侯大公子,范正使去年在殿上一番拼酒,侯爺不支醉倒,回國後一直念念不忘,說道南朝出了位厲害年輕人物,不止詩寫的好,這酒量也是驚人。衛華大人常常聽著,自然想與大人比拼一下了。」

  「原來如此。」范閑苦笑一聲,再看這位衛大人,果然從對方臉上看出些許與長寧侯相似的地方。去年他做副使接待北齊使團,與長寧侯打交道不算少,後來在殿宴之時,更是好好拼了通酒,也算是半個酒友,不免訥訥拱手道:「衛兄若想為父報仇,可得等些日子,不然我喝糊塗了倒無所謂,亂了兩國間的正事兒,可不好向陛下交待。」

  眾人哈哈一笑,將此事留到日後再提。

  ***

  北齊上京,果然一片繁華,街道雖不寬闊,但沿途盡是酒樓食肆,青瓦淡牆,高樹掩映,景致頗美,街人行人面上也是一片溫和笑容,滿是自信與自矜,哪像是個戰敗之國。

  使團在衛華的接待下,往城西行去,一行人安排在鴻臚寺後方的皇室別院居住,由這個安排可以看出,北齊皇帝對於慶國使團算是給足了面子。

  一路上范閑與衛華閒聊著,發現此子對於慶國官場十分瞭解,不止能說出一些權貴的名字,看他的說話語氣,似乎甚至與靖王世子李弘成認識,這點讓范閑感到很吃驚,兩國京都相隔頗遠,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結識的。

  在談話之中,范閑對於北齊目前的朝政也有了一個模糊地認識,當然,在北上之前,他在監察院裡已經看過了無數卷宗,知道北齊朝廷遠不像衛華所說這般一團和氣,金光燦燦。

  北齊太后眼下也才三十多歲,還年輕著,那位皇帝陛下親政不久,根本無法完全控制住朝政,帝党後党在朝上各有一方勢力,在進行著無聲的抗衡。如果不是去年兩國交戰北齊完敗的原因,暫時將矛盾壓制了下來,只怕現在的上京早已經亂作了一團。

  而上杉虎本是北方的大將,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被調回了上京。

  范閑狀作無意問道:「聽聞上杉大將乃是不世之英豪,衛兄幾時有閑,帶我前去拜訪拜訪。」

  衛華異道:「范大人對上杉大將感興趣?」

  「我雖不是文弱書生,但對於抵抗蠻人的英雄,總是佩服的。」范閑溫和笑道。

  衛華面色有異,似乎不怎麼想說那位上杉虎。范閑將他的神情看在眼裡,不再多話,微微一笑。

  使團到了別院,自有相關人等負責安排住宿,忙了好一陣子,終於安排妥當。衛華身為鴻臚寺少卿,理所當然地要安排晚膳,席上稍稍試探了一下范閑的酒量,發現這個年輕官員竟是拿酒當水喝,真真完美實踐了酒水二字的真正含意,不免心驚,頓時弱了拼酒為父報仇的念頭。

  席散人去,整座別院裡就只剩下使團自己的人,北齊的侍衛很有禮數地只在外門守護,而將內院的一應事宜都交給使團自己處理。

  房中只有五人,范閑,林文林靜二兄弟,高達以及王啟年。

  范閑閉目良久,確認房間四周並沒有人偷聽,才輕聲開口說道:「我們這是在敵國心臟,做事說話都小心一些。」

  林文林靜二兄弟,確實有些文靜,微微頷首應下,只是看王啟年與高達似乎是范提司的心腹,可能不大瞭解北齊近況,林文略沉吟之後,才緩緩開口,將最近上京的局勢報告給范閑知曉。

  「上杉虎任的是閒職?」范閑皺了眉頭,這與事先的判斷完全不一樣,監察院本來以為北齊最能打仗的將領,既然從蠻荒冰雪之地南調,肯定是為了應付慶國咄咄逼人的攻勢,怎麼又變成了閒職?

  「懷遠大將軍,名字雖然好聽,但是人在京中,身旁只有一百私兵。這京中有上京守備,有三位大統領,有驃騎將軍……懷遠大將軍雖然多了個大字,地位尊崇,但是奈何手中無兵,上杉虎就算有絕世之勇,也只有老老實實地上朝下朝,抱著姨太太歎息。」林文略帶一絲嘲弄說道:「老虎養於柙中,再有威勢,也只能嚇嚇人而已。」

  范閑輕輕敲了敲桌子,搖搖頭十分不解:「搞什麼搞嘛?把這麼一個傢伙調回京都,不放出去打仗,就這麼養著,這北齊是不是錢多了沒地兒花去?」

  林文歎息說道:「北齊帝后相爭,誰都想爭取上杉虎的支持,但誰都怕上杉虎完全倒向另外一邊,所以現在只有先放著。不過上杉虎的名頭在此,在軍方的號召力太強,就算京中只有他一百親衛,也沒有誰敢輕視於他。」

  范閑搖頭歎道:「難怪這次在霧渡河邊上,只是來了那麼些私兵,我就奇怪,接應肖恩逃離這麼大的事情,上杉虎斷不至於如此輕忽。」

  林文一怔,他並不知道使團這一路上發生了什麼事。林靜在一旁趕緊低聲快速解釋了一番。林文心頭大驚,看著范閑似乎沒有受什麼傷,這才放下心來,擔憂說道:「上杉將軍與肖恩究竟是什麼關係?」

  范閑陷入沉默之中,半晌後才輕聲說道:「如果院子裡沒有判斷錯,上杉虎應該是肖恩當年收養的孤兒。」

  §卷四 第五十四章 使團入宮

  「收養的孤兒?」眾人大驚。

  范閑平靜應道:「只是年代有些久遠,肖恩被抓之後,北魏覆滅,天下大亂,上杉虎恰巧就是那時候冒出頭來的。」監察院自然還有些別的證據,不然也不會得出這個結論,但是范閑此次北行的任務之中,還有一項就是要確認一下上杉虎的師門。

  「難怪上杉虎急著要將肖恩救出來。」

  「這是北齊朝廷一個大問題。」范閑只是說了這句話便戛然而止,微微皺了皺眉頭。海棠想肖恩死,皇帝想囚禁肖恩逼出神廟所在,上杉虎則是純粹的想讓老頭兒能夠有個幸福晚年,北齊勢力最大的三方,因為肖恩一個人,便化成了三股方向完全不一樣的力量,真有的熱鬧可以瞧。

  范閑當然也很想知道神廟的秘密,所以他不能只做一個看熱鬧的人。

  天色已晚,眾人旅途勞頓,所以便開始安排休息的事情。至於明天的安排,自然有相關的官員擬好章程,林文只是揀其中重要的幾項事宜向范閑稟報了一下。明日最緊要的事情,便是入宮面聖,然後是在鴻臚寺談判換俘的事宜。

  范閑想了想後說道:「入宮是上午,至於下午鴻臚寺那裡。」他轉向林靜說道:「就要麻煩副使大人了。」

  「大人您?」林靜疑惑看著范正使,心想換俘納貢的重要場合,正使不到,那怎麼能行。

  范閑微微垂下眼簾,幽幽說道:「本官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換俘的協議有兩張紙,一張白的,一張黑的,范閑更看重黑的那張紙。他已經將肖恩和司理理交了出去,自然要馬上確認言冰雲的所在。

  ***

  范閑坐在前往北齊皇宮的馬車上,呵欠連天,他本不是個擇床的嬌貴人物,但昨夜實在是沒有睡好,再看跟在自己身邊的高達和王啟年似乎也是一臉倦容,不難想像,昨夜使團的人員集體失眠了。

  話說昨夜正要安寢之時。那位鴻臚寺少卿衛華又來了,他雖然沒有進後院,卻有數名歌伎美人攜著一陣香風,跑進了諸位南慶大人的房間裡,一時間驚的眾人大呼。

  范閑哪裡知道,這北齊居然有這等陪寢的規矩,唬了一跳,雖然看著床腳下半跪著的姑娘容貌姣好,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極是誘惑,但初來上京第一日,就這般荒唐,范閑依然做不出,只好請她出去。

  被這一鬧騰,自然沒有幾個人睡得好。倒是一位歌伎入了林靜的房間,便一直沒有出來。

  吃早飯的時候,范閑看著林靜的臉色不是很好。林靜卻有些訝異,笑著解釋道,就算北齊使團去京都的時候,鴻臚寺也是這般安排的。

  范閑抹了抹眼角,發現眼屎有些多,再看了一眼隊伍前面那個精神百倍的衛華,忍不住在心裡暗罵了幾句,猜到對方大概是故意折騰的。

  出使,其實和前世的出差……差不多。范閑作如是想法。馬車很平穩地走著,他貪婪地掀開車窗看著街上的景色。好不容易來北齊上京一趟,連街景都沒有瞄過,就要入宮去叩頭,實在是有些大不爽啊大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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