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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另一邊,來自上京的那些婦女丫環們早就上了司理理的馬車,也不知道她們是如何隨身攜帶了這麼多的飾物與用具,竟是在馬車上就讓司理理沐了個香浴,過了許久之後,車門輕啟,司理理才踩著微軟的繡墩,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眾人眼前一亮,范閑卻是眼光微黯之後馬上回復平常。

  一雙纖纖玉手輕懸在淺青廣袖之外,一身豐潤曲線被華麗的衣裳極好的襯現出來,黑髮輕挽,上著一簡單烏木叉,紅唇含朱,眼眸顧盼流波,眉如遠黛,豔照四周。

  這才是司理理,那位豔冠流晶河,輕俘帝王心的絕代佳人。

  §卷四 第五十一章 官道邊

  王啟年看了范閑一眼,似乎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一些異樣來,畢竟司理理此時一去,便會永入深宮,只怕二人再無相見的機會。

  不料范閑的臉上依然是一片平靜,雙眼如清潭一般無波無緒,微笑著走上前去,隔著那堆婦女對司理理拱手一禮,正準備說些什麼,不料旁邊卻有一雙極鄙夷的目光盯了過來。

  范閑略感不爽,側頭望去,發現是一位穿著打扮明顯有些地位的老嬤嬤。

  還未等他說話,這位老嬤嬤已經十分冷淡鄙夷說道:「這位南齊官員,司姑娘如今已經踏上我朝疆土,不用再聽你訓斥了吧?」

  范閑眉頭微皺,心想這是從何說起,又聽著這老嬤嬤蔑視輕聲自言自語道:「這南朝官員,居然敢直愣愣地盯著姑娘家看,真是毫沒有一絲禮數。」

  這位老嬤嬤是皇宮裡的老人,向來極有地位,司理理小時候在北齊上京皇宮居住時,便曾經被她服侍過,這次北齊皇帝心痛司理理在南慶受苦,又怕她一路受南慶官員太多委屈,才命這位嬤嬤到邊境處來接人,想讓司理理好生調養一下。

  范閑再皺眉,忽然抬步往司理理站著的馬車處走去,他本身體內真氣霸道,此時只是淡淡散出一絲,便讓身周那些女子哎喲俏呼一片,往兩邊倒去,給他空出一條道路,道路那頭,就是馬車下有些不安的司理理。

  「好蠻橫的傢伙。」老嬤嬤大怒,罵道:「你這南蠻子想做什麼?來人啊,把這人趕出去。」

  聽著這話,北齊那邊的錦衣衛與官員趕緊過來,有幾個不長眼的傢伙,竟是準備拔出腰間彎刀。北齊接待使團的官員,可是知道范閑背景的人物,堂堂宰相女婿,尚書長子,南慶皇帝的同郡主駙馬,將北齊大家莊墨韓激得吐血的詩仙……這可不是一般的官員!

  去年一戰,北齊連敗,此次締交協議,本就是心虛的一方,哪裡敢對這種重要人物無禮。那名官員連忙斥退了錦衣衛。

  老嬤嬤氣得更加厲害,指著那名官員罵道:「我朝疆土之上,豈能容這些南蠻放肆!」這老魚眼珠子仗著自己在皇宮裡待過,只知道後海的深淺,哪裡知道這天下的深淺,把老蟲牙一咬,老腮幫子一鼓,老枯樹掌一揮,竟是一個耳光向范閑的臉上扇了過來!

  啪的一聲!范閑微笑握住這老嬤嬤的手腕,偏頭看了她兩眼。

  老嬤嬤被這兩眼看得有些發毛,卻兀自強嘴說道:「放手!看老身不扇你一個實在的!」

  啪的再一聲!這次卻是這位老嬤嬤被淒涼無比地扇了記耳光,腳下一軟,竟是跌倒在官道黃土之中。老太婆捂著生痛的臉,吃驚地看著范閑,大概是很多年沒有被人打過了,所以被打之後,太過震驚,一時竟是忘了呼痛。

  范閑收回手掌,有些厭惡掌心觸到老樹皮,在衣衫隨意擦了擦,靜靜說道:「既然你說我是南蠻,那我就蠻給你看。」

  這一耳光扇得所有人都暈了,誰也想不到一代詩仙范閑提司,竟然會對這樣一個老太婆動手,那位官員趕緊抹著汗再來解釋,說道:「這位是宮中老人,就連一般官員都要給幾分面子的。」

  范閑看著那個捂著嘴,坐在地上哭嚎驚天的老太婆,微微搖頭,輕笑回答道:「我不是你們北齊的官員,自然不用給她面子,不要說是什麼宮中老人,在我心中,就是一個宮中老不要臉的。」

  這話實在是太過狂妄,竟是連北齊皇宮的面子也沒有擺在心上。那位官員咬牙低頭,知道時勢比人強,就算范閑動手打了人,自己也根本不能多說什麼。

  范閑直接從空出來的那條道路上,走到了馬車邊,此時再也無人敢於攔他。他微笑望著司理理,輕聲說道:「此去宮中多珍重。」

  司理理淺淺一福,先前微有慌亂的眼神,此時已經被極好地掩飾起來,輕抿雙唇,淡淡回道:「一路大人多有照顧,大人之德,小女子無以為報,實在是有些手足無措。」

  范閑微笑說道:「手足……自然是不錯的,你放心吧。」簡簡單單幾句話,便說定了司理理那位留在京中兄弟的將來。范閑沉默著退後,遠遠站在自己使團的車隊中間,看著與自己同行了很長一段旅程的老人、女人,上了北齊方面的馬車。

  他微微眯眼,覺得有些奇妙。北齊方面似乎沒有把此事當作一個秘密的協議來操作,肖恩這個人按道理來講,應該隱秘送往上京才對,今天來了這麼多錦衣衛,人多嘴雜,是萬萬瞞不住了,如果上杉虎向北齊皇室要人,那位年輕的皇帝應該如何應付?海棠那邊又是一股相反的力量,看來北齊皇室要頭痛了。

  范閑還很奇怪司理理受到的待遇,看得出來,那位皇帝是真的很喜歡她,不然不會如此用心來接她,可是司理理就算是南慶親王的孫女,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其實也早就沒有什麼利用價值……難道,那位年輕的帝王還真的相信愛情這種東西?可是如此鄭重其事,皇太后難道不會發怒?司理理應該怎樣才能入宮呢?

  那位雙腿斷了的老人,沉默著上了馬車。范閑不由在心中輕歎,肖恩才下囚車,又上囚車,一輛馬車,怎載得動這二十年離愁,多少不自由。

  ***

  進入北齊國境之後,黑騎自然悄無聲息地返回京都旁的駐地,使團的一應安全都全交給了北齊錦衣衛及沿途的軍隊,范閑難得偷了半日閑,好生愜意,反正在他國土地之上,想來給對方八百個膽子,也不敢將使團如何。

  一路春光正好,使團裡大部分人都是來過北齊的老人,就連王啟年當年也曾經在兩國之間做些不要本錢的生意,唯一顯得有些出國興奮的,只有范閑,還有那七位虎衛。

  雖然以高達為首的虎衛依然保持著高手似乎應該保持的冷峻感,但看著他們不停望向窗外的火熱神色,就知道,他們對於異國景色很感興趣。

  范閑笑著說道:「咱們也算是開洋葷了,不過這北齊景色倒和咱們慶國差不多,就是樹種不大一樣,就連溫度也沒覺著冷,比大湖西南那片荒原上還要暖和許多。」

  王啟年解釋道:「北齊雖然地在東北,但其實氣候倒是極好的。」

  高達忽然甕聲甕氣說了句話,因為此人極少說話,所以范閑也很感興趣,只聽他說道:「北國風光確實不錯,屬下此生最大願望,就是跟隨陛下進行第四次北伐,將這一片疆土納入慶國管轄,助陛下一統天下。」

  馬車得得兒當當兒地在官道上疾駛著,窗外那些落葉喬木正懸著大大小小的綠葉子,隨著馬車帶起來的風兒輕晃,似乎在搖頭輕歎。

  范閑歎息道:「值此春光明媚,還是少講些打打殺殺的事情吧。」

  話雖如此說著,但他依然輕聲將此去上京應該注意的事項全部交待了一遍,此次不需要再進行談判,關於去年那道協議的落實,難度應該不是太大,但有些該注意的地方還是要小心一些。這輛馬車上面除了范閑、王啟年、高達之外,就是那位使團的副使,出身鴻臚寺的林靜大人,所以四人說話沒有什麼避諱,只要不被外面的北齊人聽著就好。

  由霧渡河往上京還有老長一段距離,隨著馬車一天一天地向東再向東,范閑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再也無心去看車外那些重複枯燥的景色,心裡卻在想著,肖恩這個時候應該到哪裡了?司理理呢?她在入宮之前,那位年輕的皇帝會給她安排一個什麼樣的身份?陳萍萍設計的紅袖招已經被范閑暗中破了,范閑的紅袖招計劃又真的有實現的那一天嗎?

  瞧出來范提司的情緒似乎有些不高,那位副使林靜恭敬說道:「大人,使團雖然安全,但就是路途遙遠,有些辛苦,大人還請忍耐一些。」

  他很清楚范閑的身份,當日在霧渡河畔打了那老嬤嬤一記耳光,林靜也不認為是多大的事情,以范閑的身份脾氣,在慶國京都,連郭家的人還有葉守備的獨女都敢下黑手,何況區區一個僕婦。他也很清楚,此次使團全依范提司的指令行事,自己只不過是個處理雜事的小角色,所以生怕范閑心情不好,誤了正事,趕緊開解笑道:「上京也是處世上最繁華之地,那裡的女子較諸京都流晶河上的紅妝,又別有一番風采,到時候大人可以去看看。」

  §卷四 第五十二章 上京城

  范閑一笑搖頭,示意自己並不是難耐旅途寂寞。他知道,自從經常賴在司理理的馬車裡後,在這些人的眼中,自己只怕與風流二字脫不開干係了。斟酌半晌之後,他忽然開口問道:「這已經走了這多天,而且一路官道,速度極快,應該已經超過了國境到京都的距離……這北齊,似乎疆域很有些大。」

  馬車裡頓時陷入一種怪異的沉默之中。

  許久之後,林靜才笑著說道:「不錯,雖然去年朝廷從北齊那邊搶了大片土地,但如果論起疆域人口,北齊還是天下第一大國,只是常年內亂,民心分離,所以才不是咱們的對手。」

  范閑微微皺眉,心想如果這北齊真的能夠振奮起來,只怕自己從小生活的那個國度,還真有些麻煩。正想著,卻聽到高達在一旁沉聲說道:「如此看來,還有極大一片疆土等著咱們這些人去打下來啊。」

  高達此人說話極少,最近這幾天不再負責押送肖恩的任務之後,每每說出來的簡短話語,卻極有荒謬之感,笑果十足。范閑不禁失笑,心想這慶國的官員們,在二十年勝利的薰陶下,果然培養出來了一種極其可怕的自信。

  而另一邊王啟年卻苦笑說道:「我說高大人,您可別把我捧哏的差使給搶走了。」

  ***

  沿途使團都是停留在北齊國的各個驛站之中,極少有到大些的城鎮駐腳,慶國使團雖然有些不樂意,但是看在對方官員小心接待,殷勤侍奉的份上,也不好說些什麼。大家心裡都清楚,此次協議,北齊丟了大大的臉,自然不好意思讓全國的百姓看見南朝的使團,大搖大擺地在城市之中經過。

  但是路上總會遇見一些平常百姓。范閑某日問出了一個好奇很久的問題:「為什麼這些北齊人看上去不怎麼恨咱們,反而投向我們的目光中帶著一絲蔑視和鄙夷,甚至還有些同情?」

  「在北齊人的眼中,我們畢竟還是南蠻子,屬￿沒有開化的對象。」林靜微笑應道:「至於兩國之間的戰爭,自然被北齊皇室瞞得死死的,雖然北方民間也知道咱們慶國如今強盛無比,但骨子裡仍然有些瞧不起咱們。」

  范閑搖頭歎道:「蒙著塊黑布,就當自己不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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