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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


  「不是要脅。」范閑臉上浮現出一股微微憂傷的神情,「我是慶國監察院官員,姑娘你深入國境,妄圖殺害我押送的生犯,所以我必須用盡所有手段,來阻止你。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難道你以為我自己會覺得很光彩?」

  他的唇角適時現出一絲自嘲的笑容。

  海棠微微一怔,安靜半晌後忽然說道:「你需要我承諾什麼?」

  「此處到霧渡河北面,應該還有一天的行程,我希望姑娘不要在這一天裡出手。」

  海棠靜靜望著他,說道:「你明明知道,一旦進入大齊國境後,我就不能再出手。」

  「為什麼?」范閑表現得很驚訝。

  「因為……我是大齊的子民,我必須為這個國家的百姓考慮。我不可能在自己的國家裡,破壞此次的協議。一旦惹得皇室震怒,兩國再次開戰,死傷的,終究還不是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海棠眼中浮現出淡淡憂色,「但是我不想讓肖恩活著回到北齊。」

  范閑滿臉平靜聽著,心裡卻是漸漸有了分寸,看來真如司理理所說,眼前這位九品上高手,真是個村姑習性。悲天憫人?這是范閑最喜歡自己的敵人所擁有的良好品德。

  「你為什麼要殺肖恩?」很奇怪的,海棠的眼中露出一絲不贊同和厭惡的神色,「難道你不知道,如果肖恩死了,你們那個落在朝廷手裡的高官,也會死掉?」

  范閑默然,當然不會告訴對方自己骨子裡最陰暗的那一面,微微笑道:「不是沒有殺嗎?就算肖恩死了,也是你們北齊的責任,你們出兵潛入國境,難道洗得脫嫌疑?至於言公子那塊兒,我相信自己能將他帶回慶國。」

  他頓了頓,又好奇問道:「姑娘為什麼又要殺死肖恩?」他的表情有些天真,甚至有些愚蠢。

  海棠厭惡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不需要向你解釋。」

  范閑聳聳肩,從懷中取出一枚藥丸,輕聲說道:「姑娘中的……春藥,是在下自行研製的,用真氣逼不出來的。」說完這話,他便將藥丸遠遠扔了過去。

  海棠面上一怒,旋即一羞,反復再怒,臉色竟是變幻無常,接著藥丸,看著他冷冷說道:「我並沒有答應你,為什麼你肯將解藥給我?」

  范閑歎了一口氣,將身子轉了過去,把自己寬實的後背對著後方那位女子,手輕輕扶著一丫新枝,看著山谷中初綠將染群峰,看著遠處山坡上的點點野花。

  §卷四 第四十九章 一字記之曰心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仰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樹下范閑輕聲念道,嗓音溫柔,卻不知道是在說人還是說物。這是自殿前那夜後,一代詩仙范閑第一次吟詩作詞。

  這位叫做海棠的女兒家,靜靜地看著那個修長甚至有些瘦弱的身軀,漸漸鬆開握著短劍的小手。

  「你要戰,我便戰。」范閑霍然轉身,滿臉微笑,卻是猶帶堅毅之色望著海棠說道:「不過一日辰光,本官倒想看看,就算不使那些殘酒手段,能不能在海棠姑娘手下,護住肖恩這條老命。」

  殘酒手段?自然是醉春之意。

  海棠面色平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似乎是沒有想到范閑會在吟出那首詞後,卻顯現出來了一個男子所應有的骨氣與勇氣。她身為一代天驕,竟然會在范閑的手上栽這麼大一個跟頭,更沒想到,范閑居然有勇氣單獨地面對自己。此時此刻,她是真的發現有些看不明白眼前這個年輕的官員,不由微微皺眉。

  但她感興趣的,似乎是另外一件事情,只聽得她輕聲說道:「范公子聽聞不再作詩,為何今日又有雅興。」

  「見松思冬,見菊思秋,見海棠思……」范閑恰到好處地將那個春字吞了回去,笑眯眯看著海棠,輕聲說道:「詩詞乃末道,于國於民無用,本官在慶國有些詩詞上的名聲,卻極不耐煩周日說這些辭句。這首小詞乃是年前一陣雨後偶得,今日見著海棠姑娘柔弱模樣中的精神,一時忍不住念了出來,還望姑娘莫怪本官荒唐。」

  海棠抬起頭來,眯眼看了范閑一道,忽然間微微一笑說道:「不理你是作態也罷,妄圖弱我心志也罷。我只是覺著你先前說的有道理。你是慶國官員,用什麼樣的手段是你的自由,所以我不為此事記恨於你。至於范大人先前這詩或許是好詩,不過本人向來不通此道,自然不解何意,只知道……海棠是不能淋雨的,若盆中積水,根會爛掉,休論綠肥紅瘦之態,只怕會成一盆爛細柯。」

  說完這話,她轉身向後,不過數刻,便消失在幽靜的山林道中,只餘下淡淡清香,幾聲鳥鳴,空留後方一臉窘迫的范閑。

  ***

  「花姑娘怎麼就走了呢?」范閑若有所失,歎息道:「我還準備向您講一個關於采蘑菇小姑娘的故事。」

  海棠走得灑脫,范閑回得自然也灑脫,拍拍屁股,負手于後,施施然沿著滿是濕苔的山路走了回去。不過數步,便看到山路轉彎那頭如臨大敵的七名虎衛,而王啟年更是領著監察院的一批官員,伏在草叢之中,時刻準備殺將出去。

  見提司大人平安返回,眾人齊松了一口氣,潛伏在草叢中的監察院官員也站了起來,只是臉上身上盡是草漬青綠,看上去十分滑稽。

  「大人,就這麼完了?」王啟年皺眉跟在范閑的身後,「這位海棠,在情報中可是九品上的高手,而且北齊那邊總說她是天脈者,怎麼看著也挺普通的……她居然沒有對大人下手?」

  「下手?」范閑聽出了王啟年話裡的齷齪意思,罵道:「她如果對我下手,我還能這麼四平八穩地走回來。」

  他忽然頓住了腳步,滿臉狐疑地看著王啟年說道:「你以往最擅長偵緝跟蹤,想來耳力也不錯。」

  「是啊,大人。」王啟年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那你剛才是不是聽見我與她的對話了?」范閑滿臉微笑,卻是壓迫感十足。

  王啟年不敢隱瞞:「聽到了一些。」

  「聽到了什麼?」

  王啟年滿臉愁苦說道:「聽到了大人一首絕妙好辭,還聽到什麼藥之類的。」

  范閑警告他:「絕對不准透露出去。」如果一代天驕海棠被自己用春藥暗算的事情宣揚出去,自己肯定會得罪北齊所有的百姓,而那位海棠姑娘,只怕會羞愧的用花籃遮臉,才敢上街。

  「是。」王啟年大感敬佩,「大人果然不是凡人,只是淡淡幾句話,就將樣一位恐怖的高手打發走了。」

  范閑沒有理會他的馬屁,只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今日之事看著簡單,但其實他很動了一番腦筋,首先就是一直用本官自稱,先拿穩了官員的身份,讓海棠清醒地意識到,這不僅僅是江湖上的廝殺,以免這位姑娘會因為身中春藥惱羞成怒,忘了應該注意的很多事情。

  而那首李清照的如夢令,則是無恥的范閑在京都的時候就準備好了的,自從言若海告訴他,北方有一個叫做海棠的奇女子,范閑就開始準備這種酸麻至極的手段,他甚至還準備了一首韓愈「懶起」:「昨夜三更雨,臨明一陣寒。海棠花在否?側臥捲簾看。」

  但這詩較諸李清照那首顯得更親密,所以今天沒敢用。范閑微微一笑,自己刻意說是看著海棠柔弱,所以有所感,想來應該讓那個中了春藥的女孩子很高興吧。自小就是一代宗師的女徒弟,被愚癡的百姓們當成天脈者供奉,出師之後,暫無敵手,真是一位女中蒙傑,可是越是這種女孩子,其實越希望在別人的眼中,自己是個柔弱的角色——一個女人,就算她是女王,其實還是女人。

  范閑或許不是天下最能看穿他人心思的人,但一定是最瞭解女孩子心思的男人。因為在這個男尊女卑的世界裡,根本沒有哪個男人願意用平等的態度、細膩的精神去分析女孩子們到底想要什麼。

  范閑願意,因為他愛一切乾淨的女子,所以才能夠雖著痕跡卻依然讓對方受用地拍了幾記香臀。

  他從懷裡取出那枚與贈給海棠一模一樣的解藥,咕碌一聲吞下肚去。王啟年好奇問道:「什麼藥?」

  范閑扔了一顆給他:「六轉陳皮丸,清火去熱,常備常服。」

  范閑配的春藥哪裡會有解藥,只要用冷水泡泡,過個一天就好了。海棠中的春藥是真的,但之所以半天都沒有逼出去,關鍵是北海湖裡的蘆葦作祟,那些蘆葦每年春時,那種圓筒形的葉鞘都會長出一種葉舌毛,這種白毛落入水中,與范閑配的那種藥內外互感,更會讓女子身體麻癢,以為自己餘毒難清。

  也正因為如此,海棠才會沉默接受了范閑用解藥換平安的協議。

  范閑想到此節,不由搖頭大歎,自己真是一個極好運的人啊,只是不知道這種好運氣什麼時候會到頭。

  ***

  當天使團便停駐在湖畔的山谷裡,斷了腿的肖恩有些無神地守在馬車中,知道迎接自己的,必將是被北齊皇室囚禁的下場。那些戰家的人,一向極其狂熱,為了找到神廟的下落,一定不會讓自己好過。而苦荷為了防止這件事情的發生,應該會動用他的力量殺了自己吧?至於虎兒……這位老人忽然有些厭倦了勾心鬥角,心想若晨間就死在范閑的手裡,或許還真是個不錯的結局。

  越過邊境的使臣還沒有回來,估計此時正在北齊官員的酒桌上發飆,確實如此,霧渡河鎮外的那些屍首已經被慶國方面收集妥當。這些就是北齊軍隊擅入國境,妄圖劫囚的最大罪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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