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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卷四 第三十章 京外

  一出京,日頭便黯淡了下去,車隊過離亭而不駐,在大道楊柳的目送下緩緩向北。

  巡城司官兵護送使團出京十八裡地便折回,將一應沿途看防的任務,交給了京都守備師。使團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就是馬車,連綿拉了十餘輛,除了載人之外,更多的空間是留給了此次北行所需要的禮儀所備。

  肖恩鐐銬未去,被關押在第二輛馬車之上,車中還有一位監察院的官吏負責照管生活起居。這位官吏滿面微笑,小心地用毛巾替這位重犯擦拭著臉,毛巾很軟,不會傷到肖恩早已老枯的臉頰。

  「如果我抓住你,用你威脅那個姓范的年輕人,會不會有效果?」鐵鍊當當一響,肖恩蒼老的聲音在車廂裡響了起來,只是話語中自然流露出一股漫不經心的感覺,似乎早就已經猜到了答案。

  那位負責他生活起居的官吏溫和一笑,誠懇說道:「肖先生,既然輪到我來服侍您,自然早就做好了被你制住的準備,不過身為慶國子民,到時候,自然只好服毒自盡,免得讓院裡的大人為難。」

  肖恩閉著雙眼,身上的厲寒氣息漸漸消褪了一些,輕聲說道:「頭髮太長,幫我綁一下吧。」

  二人的對話,似乎省略了一點東西,那就是肖恩此時被鐵銬所錮,又如何能夠制住這位監察院官吏?也許二人心中都清楚,一旦離京遠去,單靠這薄薄的鐵銬,是斷斷然不可能永遠限制住恐怖肖恩的手腳。

  那位官吏走到肖恩的身邊,從身旁的小櫃中取出梳子,細心地梳理著肖恩及腰的雪白亂髮。手指異常穩定,沒有一絲顫抖。

  肖恩在數十年前就是天下有數的九品高手,如果不是這二十年間一直被關在監察院,備受大刑折磨,又被院中三處的毒藥折損著肉體精神,人們猜測他早就應該晉入大宗師的境界。

  饒是如此,但病虎猶有餘威,只看他出獄之時監察院如臨大敵的模樣,還有他身上那股子天然流露出的威勢,便可以知道這位老人依然擁有著可怕的實力。

  如果肖恩此時暴起發難,只怕這位中年官吏根本不可能有半分反抗的餘地,但他依然穩定微笑,滿面自若。肖恩有些欣賞地看了他一眼,知道對方只怕早就下了決心,一旦被自己制住,就會馬上服毒自盡,只是不知道他的毒藥藏在身上哪裡。

  「慶國真有這麼好,能讓你心甘情願,甚至滿心歡喜地守在我這個魔鬼身邊?」這是肯恩一直以來很不解的事情。明明慶國官場也是一片腐敗,當初他效命的北魏朝廷卻在一夕之間分崩離析,雖然其中有自己被擒與戰清風大帥失勢的緣故,但是慶國的戰鬥力依然強橫的有些不合邏輯。

  中年官吏恭敬說道:「如果我死了,院裡會負責家人以後的生活,我孩子十二歲後,就可以授勳,而且相信小范大人會幫我照顧。小范大人很有錢的,我這條破命能換這麼多東西,真的值了。」

  肖恩活動了一下手腕,鐵鍊聲音再響,有些煩躁:「依然是這些老手段……你叫什麼名字?」

  中年官吏呵呵笑著回答道:「我叫王啟年。」

  ***

  關押重犯肖恩的馬車排在第二輛,范閑掀開車的側簾,微眯著眼看了那輛馬車一眼,揮手喚過一位虎衛,輕聲問道:「馬車旁邊安排的人怎麼樣?」

  何謂虎衛?這又要說回到司南伯范建大人與陳萍萍院長在皇宮外的第二次談話,總而言之,范尚書在自己兒子即將出國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將手中掌握的那批隱秘力量,撥了一小部分放進了使團裡。

  這些虎衛個個具有極強的武力,雖然說論狙殺不如監察院六處,論集體戰鬥力不如監察院五處,但是這些虎衛都是千挑萬選的人物,護主的忠心卻是無庸置疑,有股子說不出來的狠勁兒。

  當然,范閑隱約猜到,實際上這些虎衛是父親替深宮裡那位皇帝陛下掌管的,說不定還起著制約監察院的作用,只是制約監察院的力量很顯然不僅僅是虎衛這方面,這次司南伯能派遣這七名虎衛跟著自己的兒子北上,也一定是經過了宮中的允許。

  跟在頭輛馬車身邊的是虎衛頭領,姓高名達,他恭敬回答道:「少爺放心,雖然沒有六處的人,但我們能夠保證穩妥。」

  因為名義上這些虎衛屬￿范尚書的私人武裝力量,所以他稱呼范閑用的是少爺而不是大人,但范閑依然感覺有些怪,笑了笑。

  四周京都守備師的官兵們拱衛著這隊奇怪的使團,緩緩向北前進。那些身著鐵甲的官兵有些沉默,畢竟這只是一趟閑差,但知道事情內幕的那些將領卻有些不舒服,他們的沉默更多代表著一種屈辱。

  十數年來,如今在位的皇帝陛下率著慶國軍隊東征西伐,從未一敗,早已讓慶國的軍隊習慣了勝利,去年那次被定義為「邊境衝突」的戰爭,慶國依然是勝利方,但誰也想不到,身為勝利方的慶國,卻被迫因為某件很王八蛋的事情,而要做出極大的讓步——雙手將肖恩送回北方!

  范閑在京中撒的言紙早已像插著翅膀一般,飛到了天下每一處角落,所以這些將領們也知道長公主在這件事情中起的險惡作用,軍方對於皇室的不滿,似乎都集中到那個美麗而瘋狂的皇家女子身上。

  這也是范閑直到如今依然沒有辦法弄清楚的問題——長公主雖然瘋,但她並不傻,反手將慶國北域密探頭目言公子賣給北齊,她到底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如果只是為了讓莊墨韓來京都羞辱自己,范閑肯定不信,他不認為自己擁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如果長公主是為了將來的皇權之爭,尋求北齊方面的外援,但這樣豈不是會得罪絕大部分的軍方力量?不論怎麼看,都會覺得這是件得不償失的交易。

  ***

  使團的車隊已經往北行出半日,太陽漸入山峰,光線更加黯淡,車隊開始在一大片樹林邊上稍作休息,使團的副官前來請示,依規矩,使團應該在前方三裡處的驛站停上一夜。

  范閑想了一會兒後搖搖頭,吩咐先在此處暫停,稍後再論,便下了馬車,舒展了一下因為長久不動所帶來的麻僵感覺,信步向後方走去。

  那位虎衛首領手按長刀,沉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後。范閑眼光一垂,注意到虎衛的刀有些奇怪的長,不由好奇問道:「拔出來會不會不方便?」他在五竹的教導下,尤其注重戰鬥中的反應速度,知道武器越長,武器主人的反應就會越慢。

  虎衛首領高達啪的一聲提起長刀,很冷靜地送到范閑的身前,解釋道:「有機關,所以出刀可以加快,因為屬下主要負責掩護截殺,所以這一行七名虎衛用的都是加長刀,只求殺傷範圍能更廣一些。」

  范閑點了點頭,示意他不要再跟上來,此時他已經到了第二輛馬車的旁邊,輕輕抽動一下鼻子,似乎能夠隱隱聞到馬車裡傳來的血腥味和冰寒氣息,不由微微一笑,心想王啟年和那個老怪物一路呆下去,只怕最終會瘋掉才對。

  果不其然,一看見范閑上車,王啟年站在車廂口滿臉痛苦說道:「大人,什麼時候我能休息一下?」

  「再等兩天。」范閑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頭,問道:「肖恩有什麼異動沒有?」

  王啟年搖搖頭,冷靜地將這半天時辰中,肖恩的一舉一動都講給小范大人。范閑平靜地聽著,知道王啟年的話一定會落入肖恩的耳中,卻也並不擔心什麼,半晌後方輕聲說道:「我進去看看。」

  「危險。」王啟年不贊同地搖搖頭,「病老虎依然是老虎,肯恩雖然此時大不如當年,但畢竟曾經是九品上的絕對強者,如果大人一不小心被他擒住要脅,我們怎麼辦?」

  范閑應道:「放心吧,肖恩不是傻子,離京都不過十幾裡地,如果他這時候就想有異動,那是自尋死路。」他當然知道肖恩的恐怖實力,九品上的強者意味著什麼?只要想一想當初自己夜探皇宮時,燕小乙那宛如天外而來的一箭便能體會。

  「而且這一路還要同行許久,難道我就一直不去看他?」范閑笑了起來。

  ***

  在陰暗的馬車中,陰寒的肖恩陰沉著臉,一頭白髮早已被系了起來。范閑捧著身上的小盒子,滿臉笑容地掀簾而入,說道:「肖先生,這要去北齊上京路途遙遠,先進些食物清水吧。」

  肖恩緩緩睜開雙眼,眼中寒芒一現即逝,微笑說道:「辛苦范大人。」

  范閑似乎一點也不畏懼肖恩的手段,滿臉堆笑打開食盒,很仔細小心地將盒中的糕點喂進老者那張仍然顯得有些枯乾的雙唇,然後又喂他喝了些清水。

  一陣沉默之後,肖恩忽然開口說道:「這些毒藥沒用。」

  §卷四 第三十一章 毫無美感的下毒

  糕點裡面自然有范閑精心配製,居家必備,此次北行旅遊不能少的上好毒藥。

  以對方的身份想來也不屑於用詐,見對方看穿了這點,范閑苦澀一笑說道:「我自信這藥粉應該一點兒異味都沒有,肖先生是怎麼察覺的?」

  肖恩看了他一眼,又緩緩閉上了雙眼,說道:「你是費介的學生,不論你自己再怎麼自出機杼,依然脫不了費介的范疇。我在你們的大牢裡,吃了十幾年費介配的毒藥,他和陳萍萍捨不得殺我,只好用這些藥來損傷我的身體經脈。如果換你,在一個攤子上吃了十幾年油酥餅,忽然間有一天,這攤子的老師傅新收的徒弟,又做了一個油酥餅,雖然做成了蔥油味,我想你依然能夠嘗出是那個攤子上的出品。」

  范閑心底深處升起一絲讚歎,歎息道:「大概是每個攤子的麵粉,和水的份量不一樣。」

  「是啊。」肖恩微笑著,那笑容卻讓人有些發寒,「毒藥也是一樣,我這種老不死,品毒藥已經不是看味道如何,而是純粹看口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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