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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范閑冷靜甚至有些冷漠地旁觀著這件事情的餘波,他口述的色情文學,看來果然是這個國度裡不可承受之重。不論皇帝內心深處是怎樣的真實想法,也不在乎長公主的真正實力會因此受到多大的傷害,但是他要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很悄然無聲地,長公主搬離了皇宮,回到了自己的封地信陽。至於皇室裡面因為此事還有哪些衝突和角力,不在范閑的考慮範圍之內。

  如同五竹當初計算的那樣,皇帝陛下在長公主離京之前,果然大肆封賞了一番,同時范閑也得了許多好處,雖然表面上沒有什麼關係,似乎只是陛下贊他為國朝爭了臉面。

  旨意下來,范閑立馬由八品協律郎,變成了五品太學院奉正。

  花廳裡,范閑捧著旨意,撓著腦袋,問父親:「太學院奉正是做什麼的?」

  「教太學學生的。」范建也是覺得這旨意太過莫名其妙,搖頭道:「你都沒有正式科舉,怎麼就進了太學院做奉正。」

  「是不是明年不用考科舉了?」范閑微笑問道。

  「是啊。」范建似乎有些興致不高,淡淡道:「不經科舉,總不是正途,眼下看著極順,但日後仕途總會有些阻礙。」但他轉念想到,自己所要求的,不就是范府一家平安,眼前這個漂亮年輕人能夠舒舒服服地過完這生嗎?

  這也是那個人的想法,不然當初也不會給這孩子取名范閑,字安之。

  ***

  范閑聽說不用考科舉,早已是高興得不行,滿臉堆笑地回到書房中,卻看到范思轍早已經等在了房中,一邊磨著墨,一邊看著自己。

  「做什麼?」

  「題字。」

  「什麼字?」

  「半閑齋詩集。」

  §卷三 第四十一章 詩集與言紙

  「半閑齋是什麼東西?」

  「就是這間書房,父親說了,以後這書房單給你用,你婚後再論。我已經讓七葉掌櫃去老衡居訂做橫匾,名字就叫半閑齋。」

  范閑感覺到一絲不對勁,逼問道:「那半閑齋詩集是什麼?」

  「嗯?就是你那天在殿上念的詩,已經被太學士集成了集子。陛下準備讓用文淵閣的名義付印,是我求父親去將這差事求了過來。」

  西山紙坊被盜之後,那些皇商們被撤了職司查辦,竟是許久沒有恢復元氣,再加上內庫得了來自宮中的警告,不敢再針對澹泊書局。澹泊書局終於緩過勁來,自然要準備大展宏圖,七葉大掌櫃、思轍小掌櫃二人第一眼便盯上了這本禦制詩集,宮中撥錢是一部分,而且宮中允許印成之後私人發賣,這就是筆大錢了。

  這詩是誰寫的?范閑。范閑是誰?范閑是澹泊書局的幕後東家。這賺錢的買賣,不論是慶餘堂的七葉掌櫃,還是站在掌櫃背後陰笑的范思轍,都不可能讓利於朝廷。范思轍本來就很痛恨兄長一直不肯將石頭記後十回交出來,如今得了詩集,哪肯放過。

  范閑在紙上寫下半閑齋詩集這五個字,又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心裡卻在苦笑著。當夜自己為了掩飾後半夜的行蹤,在殿上裝醉,結果狂性大發,一時沒有收住嘴,這些詩裡,不知道有多少典故說不清楚,如果要說清楚這些典故,就要寫不知道多少本史書故事。

  四大名著您得整齊備吧?世說新語得來本兒吧?論語?詩經?嘿,還真別嫌少,架空版資治通鑒?穿越版司馬史記?全寫出來也沒人會有意見。

  一想到這種工作量,范閑就嚇得打了個寒顫,如果真這麼擴展下去,只怕這澹泊書局還真要變成前世先進文化的傳播者,應了自己當年在澹州發的宏願。說道:「文淵閣校的不成。你得拿回來,我自己重校一遍,那天喝多了,誰知道瞎說了些什麼。」

  他拿定了主意,能糊弄過去的就糊弄過去,實在不成的,那就只有忍痛割肉,以喝醉為藉口統統刪掉,反正喝多了的人第二天很容易患失憶症。

  「這是絕版啊。」范思轍搖搖頭,「我看再過五年,你自己說不寫詩的話淡了,你再來次複出詩壇,估計又是一大筆錢。」

  范閑笑著搖搖頭,目光忽然落在了書房一角的粉紅色紙張上,好奇問道:「那是什麼?」

  范思轍說道:「禮單。」

  范閑微微一怔,這才想起自己大婚的日子近了,但是最近發生了這麼多事情,無庸諱言,他的心情已與當初慶廟時有了細微的差別。自己與她的母親終究是無法共處的,現在的皇帝還能掌控一切,一旦皇帝陛下不想掌控了,到那時,長公主一定會殺死自己。

  或者說:自己一定會殺死長公主。

  期盼了許久的大婚漸漸要來了。范閑的心裡卻生出一些不安與悲哀。

  ***

  後幾日,澹泊書局主打的半閑齋詩集終於出來了,這次澹泊書局得了付印權,范閑親自大刀闊斧刪了許多。他本以為安心了些,不料書局辦了一個儀式,借著范閑的名頭,將靖王世子、鴻臚寺少卿辛其物等人全請了來。

  范閑嚇了一跳,只肯讓才女妹妹范若若去抛頭露面當形象代言人,熱熱鬧鬧地開始賣,而他自己卻藉口要保持一代詩仙的神秘感,躲進了皇室別院,與林婉兒談戀愛去。

  八品協律郎當場噴詩百首,震得一代大家莊墨韓吐血而遁,這故事早已在慶國傳揚開來,雖然有些詩已經流傳到民間,但這次的詩集號稱作者親校版,自然大不尋常。果不其然,詩集一出京都紙貴,范閑的聲名頓時浸浸然又上了一個臺階。

  小樓昨夜又秋風。

  范閑溫柔地看著自己的未婚妻,微笑說道:「你說的那法子不管用。」

  林婉兒愁眉苦臉,嘴唇兒可愛地嘟著:「好些天都沒有出去了。」

  其實這位小姑娘也知道,最近京都裡的那些事情,雖然自己從小在宮中長大,那些娘娘們都把自己捧在手掌心中一般,一方面是自己病弱溫柔,不可能對那些娘娘造成傷害,另外一方面,是因為皇帝陛下顯得格外疼受自己。

  關於長公主的那些「言紙」,她自然沒有看到,但漸漸也聽到了一些風聲。後來長公主離開京都去往信陽之前,曾經來過別院,母女二人其實有些陌生地對坐了一陣,長公主便上了車駕離開了京都。

  林婉兒雖然不知道范閑與母親的離開之間有什麼關係,但敏感的她依然感覺到范閑的心情不如往日那般輕鬆快意,所以她提議找天再出去賞賞秋景,京都西山的紅葉是很有名的。

  但聽到西山二字,范閑就想到了那家壟斷了京都用紙的紙坊,就想到紙坊背後似乎正陰森怯弱看著自己的長公主。

  范閑清楚,長公主離開京都,最根本的力量還是皇帝陛下,自己的「言紙」只是給皇帝一個說服自己,說服太后的理由而已。

  此處解釋一下,如今的慶國朝野間都將那日像雪花一樣飄灑的傳單叫做「言紙」,因為認為這是一種民間訴求無路之後,進言的紙徑。

  這段日子裡,京都居然重複了好幾次這樣的「言紙」抛灑行動,讓監察院緊張了好一陣,其中一樁等抓住之後才知道,原來是太原路銅礦苦役來京城告禦狀,但根本進不了登聞院,所以學了這麼一個法子。

  監察院追著根兒,居然最後發現給這些苦哈哈們提供紙的,居然還是西山紙坊!

  但是幫這些苦役們書寫冤狀的人,卻是如何也挖不出來,只知道無比柔潤的筆跡是出自慶廟旁邊一個算命者之手。但是監察院去慶廟搜索時才發現,這個地方根本沒有算命的人——除了廟裡那個似乎一輩子都沒有出來過的大祭祀。

  銅礦的事情自然是交給一處辦理了。很快就把太原路的官員抓了一串回京,只等一月後問斬。只是對於這種言紙行動,朝廷再也無法忍受,加強了對於紙張的管理,但是監察院的陳院長大人,卻沒有處罰那幾個銅山苦役。在官員們的眼中,陳大人似乎變得心軟了許多。

  他回過神來,看著微有愁容的婉兒,微笑走上前去,輕輕撫摸著她圓潤的下頜,溫和說道:「想什麼呢?長公主回了信陽,咱們婚後有機會,自然是要去拜訪的。」

  這自然是假話,范閑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去信陽,希望長公主從此老死信陽。當然他也知道,在沒有真正地撼動長公主與那個神秘夥伴的勢力前,皇帝陛下喜歡玩引蛇出洞的招數,長公主總有回來的一日。

  林婉兒勉強一笑說道:「看吧,昨兒個入宮,你也知道最近京裡這些事情,娘娘們倒還好,只是太后身子似乎有些不舒服,陛下待我也不如往日般親切了。」

  范閑在心裡歎了口氣,心想皇帝正在頭痛和你老媽勾結的皇子究竟是誰,怎麼可能還像往日那般。

  二人又略說了些閒話,忽聽著似乎有嬤嬤上樓的聲音。范閑條件反射般,極瀟灑地一縱身,攀在窗沿之上,準備從窗子那裡翻出去。林婉兒噗哧一笑說道:「還真習慣了啊?」

  范閑有些窘迫地笑了起來,看著婉兒略有些發白的臉龐,心中柔惜大作,上前將她摟入懷裡,低聲說道:「大婚前別累著了。至於病啊別的事情啊,別怕,一切有我,以後有我呢。」

  窗外的青青樹枝在秋風裡倔強地保持著鮮活的顏色,試圖證明不論外在環境如何蕭索,它還是有著對美好的嚮往。

  樓梯轉角處,大丫環四祺看著姑爺與小姐摟在一處,不由俏皮地伸了伸舌頭,心道范家姑爺都一世才子了,原來還是這般不知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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