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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院外,洪老太監看著面前這個穿著褐色衣衫的來客,眉頭微微一抖,對方的頭臉全部被包在頭罩之中,根本看不清楚容貌。

  「您是誰。」洪老太監滿臉堆著笑,看上去就像是個卑微的僕人。但很明顯,他比表面上顯現出來的要可怕許多。

  五竹今夜穿的褐色衣裳是全新的,所以感覺有些怪異。他依足了范閑的計劃,頭平抬著,似乎是在「注視」著對方,然後嘶聲說道:「抱歉,誤會。」

  「誤會?難道是迷路?」洪老太監笑得更開心了,「迷路能迷到皇宮裡來的,閣下是第一人,五天前,你應該就來過一次,我一直在等你,我很好奇你是誰,我想,除了那幾位老朋友外,別人應該不會有這麼大的膽子。」

  五竹強行在自己的聲音裡加了一份惶急,只是他不擅於掩飾自己情緒,所以反而顯得有些假:「受家國之拘,不得已而入,不方便以真實面目行禮。望前輩見諒。」

  洪老太監皺起了眉頭,不再眉開眼笑,對方自認晚輩,那不外乎就是那幾個老怪物的徒弟一輩,看對方身手,至少也是九品中的超強水準,才可能潛入皇宮後只被自己發現。只是對方的嗓音很明顯是刻意扭曲喉部肌肉改變了的,所以也無法從口音中獲取有用的信息。

  「這裡是皇宮啊,孩子。」洪老太監歎了口氣,「難道你說來就來,說走就是嗎?」

  說完這話,他右手一張,整個人的身體卻在地面之上滑行起來,倏忽間來到五竹的身前,枯瘦的手便向五竹的臉上印去。

  ***

  五竹藏在黑布下的臉毫無表情,但知道對方對自己的能力判斷錯誤,眼下正是一個殺了對方的大好機會——殺還是不殺?對於往日的五竹來說不是問題,但今天夜裡卻是一個問題。

  他的大腦計算得極快,馬上算出,就算此時殺死對方,大概自己也會付出些代價,最關鍵的是,可能會驚動宮中別的侍衛,從而給范閑接下來的行動造成很大的麻煩。

  所以他撤步、屈膝、抬肘。

  肘下是一柄非常普通的精鋼劍,劍芒反肘而上,直刺洪老太監的手腕,計算得分毫不差,更關鍵是其上所蘊含著的茫然劍意,竟讓劍尖所指之人,瞬間有些失了分寸。

  但洪老太監本非常人,陰陰一笑,尖聲叱道:「顧左?」話語中略有詫異,手下卻是絲毫不慢,左手自袖中如蒼龍疾出,拍向五竹胸口,這一掌挾風而至,掌力雄渾,已是世間最頂尖的手段。

  五竹再撤一步,直膝,橫肘。

  肘間青劍橫在身前,如同自刎一般,卻恰好護住前胸,妙到毫顛地擋住了洪老太監的這一記枯掌。

  「顧前?」洪老太監的聲音愈發地尖了起來,收掌而回,從腰部向上,整個人的身體開始抖了起來,看上去十分怪異,一聲悶哼之後,這位老公公將幾十年的真氣修為,化作無數道氣流,往前噴出,想要縛住五竹。

  五竹卻是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冷冷地再撤兩步,這兩步看似簡單,但在這樣絕頂高手的對陣之中,如閒庭信步一般,恰好避過絲絲勁氣襲體之虞,只是身體一晃,顯然受到了洪公公數十年真氣氣機干擾,略顯狼狽。

  洪老太監皺紋愈發地深了,看著他冷冷說道:「不要以為你改變了出劍的方向,就能瞞過世人。這禁宮之中,既然老公公我看上你了,你就留下來吧。」

  五竹微微抬頭「看」了他一眼,心上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感覺,下一步卻是一拱手。

  洪老太監皺眉一驚!

  ***

  沙沙沙沙的聲音響起,五竹背轉身體,就像身後的洪老太監不存在一般,負劍於後,便向宮牆的方向跑了過去,整個人的速度奇快,踏草而行,化作一道煙塵。

  負劍於後,很簡單的一個姿式,但是卻是很完美的防守。

  「顧後?」洪老太監雙眼裡陰鬱光芒驟現,也沒有呼喊宮中侍衛,雙臂一振,整個人便像一隻軀幹瘦弱,翼展極闊的黑鳥般,追了過去。

  不過片刻功夫,二人便一前一後來到了高高的宮牆前面。洪老太監冷冷看著前面的褐衣人,倒要看他究竟能有什麼法子可以躍牆而出。

  五竹直接沖到了宮牆下方,竟是絲毫不減速度,右腳狠狠地踩在宮牆下方的石頭上,石頭瞬間沉入泥地之中,可以想見這一腳的力量究竟有多恐怖。而他整個人向前的速度也被這一震變成了向上的力量,整個人被生生震得飛了起來,沿著夜色中幽暗的宮牆,像個鬼一般飄了上去。

  只見他這一躍便已經足有三丈的距離,勢盡欲墮之時,嗤的一聲,他手中的普通長劍不知如何竟是深深地紮進牆體之中,他的身體借著劍勢之力,一個翻身,便像個石頭一般,被自己扔出了高牆之外!

  洪老太監悶哼一聲,這才知道對方竟然早就算好了所有的事情,體內真氣疾出,在將要撞到宮牆前的一刻也飄然而起,只是姿態優美,全憑一口真氣施為,比五竹先前的暴戾,看上去就要瀟灑得多。

  躍至三丈處,這位瘦幹的老太監輕輕伸出一指,在五竹留下的劍了孔上一摁,借力再上,出了宮牆,像一隻大鳥般在黑夜之中,遁著宮牆外側的光滑牆面,緩緩飄下。

  在他飄下的過程之中,雙目如鷹,死死綴著前方京都夜色中,奇快無比前行者的褐色身影,陰陰一笑,悄無聲息地飄過林梢,飄過民宅,跟了上去。

  兩位絕頂高手的較量,並沒有發出什麼聲音,所以宮中的侍衛們什麼都沒有察覺。

  ***

  像只老鼠一樣盤坐在宮牆下黑暗中的范閑,微微側頭聽著那邊的淡淡風聲,站起身來,輕輕抹掉屁股下面的草渣與灰塵,將雙手摁在了光滑的宮牆之上。

  他沒有五竹那般強悍的肉體,也沒有洪老太監精深絕倫的內功修為,但他的真氣運行法門,與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武道強者都不同,連澹州城外滿是濕滑青苔的懸崖都能爬得上去,更何況這宮牆。

  這便是范閑最大的倚仗。

  整個人像只不會飛的蝙蝠般,在宮牆上緩緩向上爬行,雖然緩慢,但是非常平穩,絕對不會摔下來。如果此時忽然變成白晝,如果有人在遠方看著,一定會發現朱紅色的宮牆上,此時突然多了一個醜陋的黑點。

  翻過宮牆,小心翼翼地避開可能的暗哨,范閑的雙腳終於安全地踩在了宮裡的草地上。在宮牆外打坐冥想的時候,他已經將自己設計的宮中地圖在腦中複習了好幾次,此時站在了皇宮之中,看著天穹夜幕下的龐大宮殿群,聽著遠處隱約可聞的更鼓之聲,范閑的心頭略微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

  地圖此時仿佛成了眼見清晰可見的一條條通道,他最後一次調息之後,沒入了皇宮的夜色之中,非但沒有發出一絲聲響,他的速度也沒有一絲減慢,全憑腦中記憶,借著假山花叢的掩映,向自己的目的地進發。他的方法與五竹的方法極為相似,但也有些細微處的差異,畢竟他的計算能力,依然不如五竹。

  夜已經深了,宮裡的人們大多睡了。

  范閑隱藏在含光殿外的黑暗之中,確認了內宮並沒有大內高手,真正的帶刀侍衛似乎都在前殿和角樓,這個認知讓他有些皺眉,朝廷皇宮的護衛力量竟然如此疏弱,實在是很冒險的一件事情,如果北齊方面派高手大舉來侵,那該怎麼辦?

  身為夜闖禁宮的小賊,還有憂國憂民之心,范閑真是個妙人,只是他這番計算其實有些多餘,要知道這個世界上,能夠在不驚動侍衛的狀況下躍過五丈高牆的,只有人世間最頂尖的那幾位人物,如果真是這樣的宗師高手來了,尋常侍衛,似乎也不會起什麼作用。

  他忘了,會蜘蛛俠功夫的,只有他自己一個人。

  §卷三 第三十三章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把鑰匙

  五竹五天前最後一次入宮,確認了鑰匙藏在含光殿中某處,所以范閑首先探的便是這裡。也許是太平的太久,太后居住的含光殿裡一片安靜祥和之意,守夜的宮女們也都睡著了,而負責看管香爐的小太監也有些昏昏欲睡。

  一陣極淡的香氣飄過,不論是小太監還是宮女,都死死地睡去。

  在昏暗的燈光之中,范閑沿著相對陰暗的角落,滑入寢宮之中,雙眼看著遠處那張華貴異常的大床,微微皺眉,上面那位蓋著薄綢輕被的老婦人,就是太后?

  他此時來不及生起太多感歎,也不會去抒發歷史可能在自己手中改變的無聊幻想,只是冷靜地走上前去,走到了那張床的旁邊,看都沒有看床上這位可能是全天下最有權力的婦人一眼。

  冷靜,是五竹與費介教會范閑的最重要品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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