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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北齊那個不起眼的官員笑吟吟地畫押,看著言若海輕聲說道:「言大人放心,貴公子在本國過的很順心。」

  言若海面無表情說道:「我今日本想看看北面的同仁究竟是如何高明,竟能抓住我從小教大的小兔崽子,但看見你這個蠢貨,我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那位官員沒有勃然大怒,只是陰冷反駁道:「言大人,言辭不要太過,你可要知道,貴公子現在還在我們手上。如果我們是蠢貨,那貴公子又算什麼?您又算什麼?」

  言若海冷笑兩聲,起身向門外走去,說道:「問題在於,我兒子可不是被你們抓住的。」

  走出門外,坐在輪椅上的陳萍萍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你在這個位子上久了,已經不如當年能忍。」

  「我能忍許多,但我不能忍從背後射來的冷箭。」看得出來,言若海言語間很尊重自己的上司,推著陳萍萍的輪椅,緩緩向安靜處走去。

  陳萍萍坐在輪椅上伸出了一根手指頭:「朝廷裡面,想你我死的人不知凡幾,今次我們可以拿肖恩去換冰雲,下次我手裡可沒有肖恩這種人了。」

  言若海應道:「沒有下次。」

  「要抓緊把那個人找出來。」陳萍萍說道:「這次皇上站在我們一邊,是因為他清楚,肯定是哪位貴人想教訓一下我們,但是我不喜歡這種被人挑弄的感覺。」

  「是,院長。」言若海知道自己的老上司會想辦法處理這件事情,所以並不如何著急,「雖然換俘也不見得順利,但只要冰雲不死,也算是對年輕人的一次磨煉,未嘗不是好事。」

  「有道理,所以我也決定讓個年輕人去磨煉磨煉,也不需要太久,幾個月的時間就好。」

  「幾個月?是不是這次回使北齊的事情?」

  「不錯,而且還要把言冰雲完完整整地帶回來,希望他能處理好。」

  「是誰?」

  「走之前,我會讓你們八大處都見一見他的。」

  ***

  一切都在順利地進行,在慶國付出了相當大的籌碼之後,雙方擬定了換俘以及暗中的交換暗探協議,皆大歡喜,慶國得了面子和土地,北齊得了面子與肖恩還有皇帝喜歡的女人。

  只有東夷城的使團老老實實地呆在院子裡,眾人似乎都快將他給忘了。慶國朝廷也是在故意冷淡對方,以便靠著蒼山腳下之事,敲詐出更多的金錢來,東夷城乃是天下巨商彙集之處,早在慶國朝廷開放南方港口之前,就開始與洋夷通商,雖然武力只有四顧劍一劍摯天,財力卻是取之不竭。

  三天后,就是慶國皇帝陛下殿宴兩國使臣之日,范閑身為談判副使,自然是要去宮中赴宴,那將會是他的第二次入宮,也是他計劃中的那一夜。

  他在自己的房間裡細心準備著一切,只是眼光偶爾會瞥過床下露出一角的黑色皮箱。這幾日的公事中,他更深切地看到了一些東西,慶國看似龐大強盛,不可一世,但朝廷裡面囿于某些貴人不可告人的想法,依然會有那麼多的污垢與黑水。

  帝王家無情,卻不見得是對皇族成員無情,更多的是對這天下臣民。范閑很清楚,就算陛下知道是誰想對付自己的特務機構,也不會真的痛下殺手,因為那些人有可能是他的妻子,他的妹妹,他的兒子,甚至是他的母親。

  「做一個純粹的為自己考慮的人。」這是范閑來到這個世界後,無數次提醒自己的事情。他的眼光漸漸冷酷起來,將細長的匕首藏好,將浸好毒的三根細針小心翼翼地插入頭髮之中。

  §卷三 第二十九章 夜宴

  三日之後,禮樂大作,大紅燈籠高高掛,下方賓客往來絡繹不絕,好一個煌煌盛世景象。北齊使團與東夷來客在慶國主賓的歡迎下,滿臉笑容,沿著長長的通道,走入了慶國最莊嚴的皇宮之中,看著三方表情,似乎這天下太平異常,前些日子的戰爭與刺殺,是根本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宴席的地點安排在皇宮的外城祈年殿中。

  在平幾前來回端上食盤與酒漿的宮女們長的非常漂亮,范閑挑著眉尾,滿臉帶笑望著她們在宏大的宮殿裡忙來忙去。這些宮女們發現年輕英俊的范公子對自己投注了一些不一樣的目光,不免會有些羞澀,淡淡胭紅變得愈發紅潤了,時不時偷偷瞄他一眼。

  殿前名士雲集,卻鴉雀無聲,慶國這方主賓有許多是范閑都未曾見過的各部主管和一些王公貴族,只有陳院長與宰相大人同時稱病未來。對面坐著的是北齊使團與東夷城使團。

  范閑雖然位卑官低,但由於身兼副使之職,所以被安排在中間的案幾下坐著,身旁都是些上了年紀的高官,不免有些不自在。正此時卻聽著旁邊老者微笑說道:「賜宴規矩多,不過陛下向來隨和,范公子不要緊張。」

  這位老人是禮部侍郎張子乾,范閑因為與禮部尚書郭家有不可解的仇怨,所以有些暗中警惕這人,但聽對方說話,似乎並無惡意,不由慚然一笑道:「小子向居鄉野,哪裡見過這等排場。若有什麼失儀的地方,還望老大人指點一二。」

  張子乾捋捋頜下長須,微笑道:「任少卿今日朝會上,極言范公子此次談判中出力極大,當此之際,朝中無人會對你如何,只是要小心對面那些人。」

  二人的目光往對面望去,只見北齊使團的長寧侯正百無聊賴地等著,而最頭前的一桌卻依然是空著的,想來就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莊墨韓大家。而在東夷使團的首席,卻坐著一位中年大漢,這大漢腰畔長劍未下。范閑不由皺眉道:「為什麼他能持劍入宮。」

  「陛下親淮。四顧劍門下,向來劍不離身,這是特例。」張子乾像給自家晚輩解釋一般,細細說道。

  「他就是四顧劍首徒雲之瀾?」范閑倒吸一口吟氣,雙眼微眯,頓時感覺到那系劍大漢身上自然流露出的一股厲殺之意。

  這些天,慶國朝廷刻意冷落東夷使團,看來這位九品劍法大師雲之瀾,心情並不怎麼好,即便坐在慶國宮殿上,整個人依然是冷冰冰的。

  范閑正看著雲之瀾如劍一般的雙眉,極巧的是雲之瀾也向他望了過來。

  兩道目光像閃電一般在宮廷的空氣中劈到了一處。

  片刻之後,范閑示弱般低下頭,輕輕咳了兩聲,對方目光裡的劍意太濃。

  這一對望,頓時讓殿中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這方。大家都知道,范閑在牛欄街殺了四顧劍門下兩位女徒。而東夷城此前來貢,就是為了收拾那件事情的首尾。但依照大多數人的看法,只怕這位劍法大師雲之瀾,是不介意將范閑斬於劍下的。

  好在如今東宮太子也通過談判人事安排一事,向范閑釋放了一些善意,所以如今朝廷之上,不論哪個派系,都不敢因為此事,而對范閑感到幸災樂禍。外敵當前,所以慶國這方不論哪部主官,還有軍中人士都狠狠地瞪向東夷城首劍雲之瀾,整個宮殿裡的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

  范閑面無表情,低頭調息著體內的真氣,時刻準備著。

  就在這個時候,殿側一方傳來隱隱琴瑟之聲,宮樂莊嚴中,有太監高聲嘶喊:「陛下駕到。」整個天下最有權力的人,慶國唯一的主人,皇帝陛下攜著皇后,緩緩從側方走了過來,滿臉溫和笑容地站到龍椅之前。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殿前的群臣恭敬跪下行禮,使團來賓躬身行禮,原本殘留在殿內的那一絲緊張,全部被一種莫名莊嚴肅穆的感覺所取代了。

  ***

  皇帝陛下高高在上,皇后在旁相伴,太子在父母下方兩個臺階也有個獨一無二的座位。這種場合,其它的皇子一般是不會來的。皇帝的眼光在下方群臣身上一掃而過,溫和說道:「平身吧。」

  行禮而起,賜宴正式開始。首先是北齊使團大臣出列,例行的一番歌功頌德,宣揚了一番兩國間的傳統友誼,便退了回去。又是東夷城雲之瀾出列,面無表情地說了幾句,也退了回去。

  皇后微微一笑,低聲在陛下耳邊說道:「這個東夷城的人物,倒是傲氣得很。」天子國母高坐在上,他們之間的說話,根本不虞會有旁人聽見,所以說話倒是直接。

  陛下亦是溫和一笑道:「四顧劍的首徒,若連絲傲氣都沒有,只怕進朕這屋子,握劍的勇氣都會沒有。」

  早有宮女將熱菜新漿換上,群臣埋頭進食,不敢說話。陛下沒有開口,自然是一片安靜。

  范閑有些不適應地低著頭,眼光卻極不易為人察覺地瞄著對面,先前還是空無一人的首席之上,已經坐上了一個人。那人面容蒼老,一雙眸子卻是清明有神,額上皺紋裡似乎都夾雜著無數的智慧,一身白色士袍如雲般將他並不高大的身軀護在正中。不問而知,這位就是北齊大家莊墨韓了。

  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落座的,范閑分析著,應該是皇帝陛下來的時候,他同時進來。看來傳言不誤,這位莊墨韓極得太后賞識,說不定先前就一直是呆在皇宮裡。

  當范閑偷瞄對方的時候,卻不知道高高在上的那對夫婦也在瞄著自己。皇后淺飲一口酒,眼光示意了一下范閑所坐的方位,輕聲道:「那個年輕人就是范閑,晨郡主將來的駙馬。」

  陛下微微一笑說道:「看上去生得倒是好看,在京中也有些詩名,今日朝上,辛其物與任少卿這兩位少卿同時稱讚他的才能,朕倒真有些好奇,為何太子舍人與宰相門生,都對他如此親善。」

  皇后的笑容有些勉強:「也許太子明白了人緣臣緣?再說……他畢竟馬上就是宰相大人的女婿。」

  「噢,人緣?」陛下似笑非笑,也沒有看皇后,反而看著下方自己的兒子,「看來聯這兒子也知道人緣的重要性了。」

  雖然聽出一絲不滿意,但皇后依然感覺到陛下今天心情不錯,對於太子也不像往日那般只願意呵斥,難得有些正面的評價,不由高興說道:「承乾漸漸長大,總是會懂些事情的。」

  皇帝陛下一笑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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