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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范閑與林婉兒沒有互視一眼,但二人眉眼間蕩漾著的某種情緒,讓整個廳間都開始散發一種叫做幸福的味道。敏感如葉靈兒,聰慧如范若若,極為狐疑地互視一眼,又極有默契地移開眼光。

  天色尚早,吃過飯後,范閑正準備去林間找個僻靜處活動身體,保持每天必須進行的修行,不料葉靈兒卻正色走到他面前,一抱拳,請他指點。

  葉靈兒回府之後,與父親說起過那日在皇室別院外的較量,葉重細細考問之後,對於范閑的應對大加讚賞,說道這位范公子當初能躲過那場刺殺,生剖程巨樹,果然不凡。聽了父親的話,葉靈兒終於對范閑有些服氣,但卻秉持武道葉家的理念,找到機會就誠心向范閑討教。

  所謂討教,其實只能證明葉靈兒服氣沒有服到骨頭裡。

  范閑極少與人對練,當初在澹州時,基本上屬￿被五竹叔暴錘的可憐角色,所以今天有資格指點一下身為七品高手的葉靈兒,不免有些意外的快樂。說話指點倒也實在,只是五竹不是好老師,他也不是好老師,只會說這一拳應該如何直,這一讓應該如何省力,只能從淺顯的外在出發,無法總結出一套完整的理論。

  所謂小手段,是范閑如今的成套殺人技了,只是教人卻有些不方便,尤其是教一個眼若翠玉般清亮的漂亮小女生。而且范閑也不是個一見人便會掏心窩子的實誠人,所以葉靈兒不可能學到五竹殺人的精髓所在,但終究也有所進益。

  范閑微笑,今日總算將葉家流雲散手全部看清楚了,原來就簡單的一雙手,竟然就可以演化出如此多的攻擊方式,即便是葉靈兒出手,就有破風殺神之威,如果是葉重或者是葉流雲親自使出,只怕大劈棺之技足以破開石墓,而散手如枯枝總以令對手身法凝結不能躲!

  一番拳風掌勁下來,范閑很滿意葉靈兒身體的柔韌程度,只是微笑望著姑娘家小蠻腰的眼光總顯得有些異樣。葉靈兒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不然只怕會勃然大怒,猶自沉浸在范閑先前出手的軌跡角度以及力量的完美配合感覺之中,深受震撼。

  總之,這個買賣沒有虧。

  許久之後,樹林裡傳來一聲呼痛,范閑揉著手腕走了出來,後面葉靈兒捂著鼻子也走了出來,終於變得徹底老實了。

  ***

  其實,對於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來說,每天的生活就像流水帳,只是一步接著一步,日日重複,難免有些無趣。但權勢與富貴這兩樣東西,似乎可以保證流水帳目上偶爾會出現些新鮮的數字來。

  大寶和范思轍被范閑踢去後山騎馬射箭去了,自有侍衛保護,丫環服侍,不需要太過操心。如今的避暑莊裡,便只剩下他一個男子,外加婉兒、妹妹、葉靈兒三個姑娘。

  安坐庭間,啜茶聽曲,看著有幾分姿色的姑娘淺吟低唱,范閑微笑著,心想權勢真是個好東西,郡主要聽曲兒,便可以馬上從京都喊人來唱,這位唱曲的姑娘是真正的唱家,憑著一把好嗓子游走于京都王公家院之中,也是有些清高的人。

  直到此時此刻,范閑才有了身為慶國男子的自覺,他必須為身邊的人,為自己謀取權力或者財富,如果想要保有看似幸福安樂的生活,而不至於淪為邊境上的馬賊,土磚窯裡的苦工,或許有些東西是值得捨棄的。

  他是個自私的人,這一點他時常提醒自己。

  山堂之前,那位叫桑文的姑娘嗓音清脆,與清風混在一處,穿堂而上,繞梁不走。

  「冬前冬後幾村莊,溪北溪南兩履霜,樹頭樹底孤山上。冷風來,何處香?忽相逢縞袂綃裳。酒醒寒驚夢,笛淒春斷腸,淡月昏黃。」

  §卷三 第十五章 太子駕到

  「好曲,好詞。」范若若微笑歎道:「桑姑娘的歌藝果然不凡。」

  桑文得到京都頗有才名的范家大小姐稱讚,心滿意足,微微臉紅行了一禮。

  「冬景春寒,倒讓這炎炎夏日也清爽了些。」林婉兒也點頭稱讚。

  范閑在慶國重生十六年,卻依然不怎麼喜歡聽曲子,倒時常懷念前世時楊宗緯的歌聲,想到楊宗緯,便想到前些日子常常來范府拜望的賀宗緯,眉間皺了皺,他無來由地討厭那個才子。

  不過桑文姑娘曲子裡的「忽相逢縞袂綃裳」一句,卻惹動了他的某些心思。縞袂綃裳便是白絹衣袖、薄綢下衣,如白梅般素淨,而當初慶廟香案之前,他與婉兒初逢之時,婉兒穿的不正是一件白色衣裳,如同一枝素梅般?只是那枚寒梅卻多了些雞腿的香火氣息。

  范閑下意識往林婉兒望去,卻發現她也正望向自己,眼光一觸,范閑微微一笑,林婉兒微微一羞。

  葉靈兒如今雖然早已承認了范閑的本事,但看著這暗波蕩漾的一募,一顆芳心卻不知怎的依然有些不舒服,咳了兩聲:「我不大喜歡聽曲兒。」

  范閑笑了笑說道:「看來葉姑娘與我一般都是粗人。」他自承粗人倒罷了,這話卻是將葉靈兒也拖了進來,其他的兩位姑娘家忍不住都笑了,連本來有些怔怔的桑文都忍不住掩嘴嫣然。

  此時山堂裡只有他一個男子,身邊坐著妹妹和婉兒,葉靈兒坐在婉兒旁邊,盡是淡淡少女氣息,這種感覺讓范閑感覺很好,大歎此生不虛,此行不虛。只要不是柔嘉郡主在身邊就好,范閑有些害怕地想到,少女乃是人世間最美妙的存在,但如果是小女生老用看著十年後老公的眼神望著你,那就不好了。

  便在此時,桑文姑娘忽然鼓足勇氣襝衽一禮,對范閑輕聲說道:「小女子冒昧,想求范公子辭句。」

  京中藝人,拼的便是排場,也拼擁躉的層級,看聽曲兒的是王爺還是國公。可拼到最後,還是拼個實力,就是詞曲唱上的功夫。這位桑姑娘能夠被郡主和范家大小姐同時瞧進眼裡,自然是頭等人物,日思夜想便是好曲好詞,今日機緣巧合,遇見了京都詩名大噪的范公子,也由不得她矜持,也不顧雙方身份高低相差太大,勇敢提出了這個有些冒昧的要求。

  范閑一怔,身邊的林婉兒和妹妹卻已經嘻嘻笑著讓他寫去。連葉靈兒也睜著好奇的大眼睛,想看看他究竟能有怎樣的句子出來。

  范閑被煩得無法,只好進了裡屋,鋪紙研墨。范若若早已很有默契地坐到了書案前提筆等待。原來范閑竟然只是個書童的角色,跟著進屋的三女看見這一幕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妹妹的字要好些。」范閑略帶尷尬解釋著,雖然他在澹州時練字也算勤奮,但到了還是不如妹妹的字漂亮,所以乾脆讓賢。

  不一時,范若若就用娟秀的小楷將范閑念的幾句詞記了下來,桑文初聽之時,已經是眼前一亮,待緊張接過這張紙後,細細品讀,更是大喜過望,朝著范閑就盈盈拜了下去:「桑文多謝范公子贈詞,大恩不言謝。」

  林婉兒與范若若也是連連頷首,認為范閑寫的這詞當得起大恩二字。桑文若譜好曲子,將這詞唱遍京都,只怕又有幾年的好韶光去。

  范閑今日抄的是湯顯祖的那段妙辭:「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他看著諸女陶醉神色,歎息著搖搖頭,心想牡丹亭全篇才是妙文,這段單提出來,美則美矣,無前後文對照,總是欠缺了些精氣神——只是他如今忙於點卯經商談戀愛,連郊遊都是擠的兩日,哪有時間去整去,看來這先進文化的傳播工作,確實是很有難度的。

  「太慘了點兒吧。」一直默不作聲的葉靈兒反應略顯遲鈍了些,直到此時才品出句中真滋味,悲悲戚戚說道。

  忽然范若若面色一變,想到這詞中的良辰美景奈何天一句,在石頭記裡已經出現過,林黛玉行的酒令。若桑文將這詞滿京唱去,豈不是馬上就會讓人知道,石頭記是哥哥寫的?但她看著范閑似乎忘了此事,私心深處也想著哥哥再搏大名,不由微微一笑,將這事掩去不提。

  ***

  郊遊很圓滿地結束,大家都得到了來前想要的東西。葉靈兒得到了一些「小手段」,桑文得到了范閑的詞,范思轍得到了一肚子烤魚烤肉,大寶哥哥最後拉了匹馬回了相府,范若若得了兩天清雅景致清心怡情,林婉兒得到與兄長親近的機會,范閑得到的最多,卻不能說。

  如果就這樣結束,就會皆大歡喜。但當范閑聽到王啟年的報告後,皺起了眉頭,他實在沒有料到事情會這般湊巧。

  太子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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