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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攤主為難說道:「祖母綠太矜貴,用來作鼻煙壺,那是宮中才有的制式。雖然如今不怎麼苛求這個,但如果想在夾竹道上尋個祖母綠的鼻煙壺,那就有些難處了。」

  攤主為人極好,竟是給范閑指了街頭一家大店,說如果要尋祖母綠的鼻煙壺,便只有往那家去。

  范閑謝過,又放下塊碎銀子拿了片不知真假的碎瓷片,才起身離去。王啟年在一旁看著,臉上浮起一絲微笑,心想這位大人對待販夫走卒之輩倒是無比溫柔,而且關鍵是心細如發。

  入那大店,迎面便是一陣清風撲面而來,定睛一看,卻是一拉線屏風扇正在不停地搖著,范閑大為讚歎,竟是不急著問鼻煙壺,先揪著店老闆問清楚了這扇子是誰家賣的,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去年出的新貨,店老闆與那商家有些交情,所以擱在門廳裡當活廣告。

  問清楚那商家的地址,范閑才開始詢問鼻煙壺的事情。店老闆上下打量了范閑兩眼,從衣著上確認了對方荷包的深淺,這才入後房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盒子,放在桌上打開。盒中鋪著碎紅錦,綿軟至極的材料托著各式材質的鼻煙壺,防止打碎。老闆也不怎麼說話,很幹脆利落地問道:「要好的,還是要最好的。」

  范閑喜歡這種感覺,微笑道:「當然是最好的。」

  聽見這話,老闆竟是把盒子蓋上,在腰間摸索了半天,取出了一個淡青色的翡翠小壺,材色青潤,無一絲絮狀存在,真是上好的材料,裡面反描著一獨坐寒江邊的釣翁,不僅意境上乘,那筆法觸端更是纖細柔順,手藝是極難見的鬼工。

  「開個價吧。」范閑接過來放在手掌裡把玩著,感覺掌心一片溫潤,手感非常好,有些癢,有些滑,有些潤。

  「兩千兩銀子。」老闆面無表情,似乎很厭煩有人來買東西,顯得有些愛理不理,反而讓范閑來了興趣,貨色確實不錯,老店的作派確實就是不一樣。

  他想了想,自己在澹州存的銀子加上妹妹孝敬的全都給了弟弟去開書局,澹泊書局如今生意大佳,但後手的銀子還沒揣回自己身上,所以後來通過藤子京在公中調了兩千兩銀子,除去在花舫上喝花酒用掉的四百兩,最近七用八用,還剩下一千三百多兩,所以一皺眉說道:「八百兩。」

  §卷三 第十章 送山送水送翠壺

  范閑不會還價,但前世的時候,那個漂亮小護士經常陪他的時候,會告訴他,女孩子買衣服,砍價都會從三分之一砍起。范閑不像小女生那樣厲害,所以砍了個五分之二的價錢。

  誰知道這位店老闆竟是拿眼睛一瞪他,似乎很厭煩這個公子哥不識貨的水準,將盒子冷冷地蓋上,準備拿回內房。范閑一急,張嘴想喊他回來,再商量商量價錢。不料一直在邊上靜默不語的王啟年,向范閑做了個眼色。范閑狐疑著隨他走了出去。

  「只值四百兩。」王啟年對他恭敬說道:「大人等我去問去。」說完這話,他重新走進這個沒有招牌的店家,過了一會兒,便重新出來,只是手上已經多了個青翠至極的鼻煙壺,然後才從范閑手裡接過四百兩銀票,交給身後那個面色如土的老闆。

  ***

  上了馬車,范閑才輕聲說道:「不要仗著官勢欺壓良民。」他摸了摸腰帶裡的鼻煙壺,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不過偶爾欺負下這種奸商也是不錯。」

  王啟年微微一笑,眼上的皺紋像菊花一樣地綻放,畢竟也是四十幾的人了。他小意解釋道:「倒不算奸商,只是這鼻煙壺他收的價格頂多也就三百來兩,我們給四百兩,也不算欺負他。」

  「噢?」范閑詫異看著王啟年:「莫非王大人竟然對古董玩物還很精通,不然怎麼能一眼瞧出真正的收價來,要知道這行當的水沫子可是真多。」

  王啟年又笑了笑,說道:「大人莫非忘了下官當年入院之前做的是什麼營生?」

  范閑恍然大悟,哈哈一笑說道:「原來當年你做獨行賊的時候,居然還順便學了這些知識。」

  王啟年窘迫應道:「我一人在那些小諸侯國裡販來販去,不敢請幫手,那自然就只有自個兒把眼光弄尖利些。」有這樣一個古玩界的行家在,難怪先前他能如此輕鬆地把鼻煙壺的價錢砍下來。

  回到范府的大門處,王啟年的小隊就撤了,交由范府自己的防護力量。便在此時,范閑頭前在另一家店裡訂的線拉屏風扇也到了大門口,下人們趕緊接了進去,只是最後交帳的時候,帳房先生有些肉痛對范閑說道:「這扇子雖然好,但是太貴,大少爺一下子買了五把,我在二太太那裡可不好報帳。」

  柳氏此時恰好走進帳房裡,聽著帳房先生的話,似笑非笑地看了范閑一眼,點頭說道:「入帳吧。」

  范閑微微一笑,向姨娘行禮請安:「姨娘好。」二人目前狀況太過尷尬,親近談不上,仇視也還沒有機會爆發成敵對。范閑對某件事情有些納悶,皺眉問道:「姨娘,我是瞧著這房子用著清涼,擱在大廳裡最舒服不過,可為什麼平常沒見著有哪家用?」

  柳氏微笑搖頭道:「這事兒啊,你以後就比誰都明白了,還不是那家商號要的價太高,誰也捨不得買去。夏天不過這麼幾天,就算挖個冰窖,比那扇子也貴不了多少。」

  范閑機靈,一下子就聽明白了:「這是……內庫的買賣?」柳氏點了點頭,范閑歎道:「賣這麼貴,怎麼可能?就這工藝,哪家商販都能學了去,為什麼沒有別家在賣。」

  柳氏笑道:「雖然明上都沒有人說,但大家心知肚明,這是皇上賣了充實內庫的生意,誰敢仿去?隨便讓監察院安個名頭,都是坐牢流放的罪名。」

  范閑搖搖頭,大感不妥。柳氏好奇問道:「怎麼一下子買了五把?」

  范閑溫柔解釋道:「花廳裡要擺一把,父親與姨娘那屋要擺一把,另外三把則是要送人的,靖王府上送一把,還有就是宰相府上一把……國公府一把。」

  柳氏的娘家也是京中大族,三代之內曾經出過一位國公,所以范府之中只要一提國公府上,便是指的柳家——弘毅公柳恒。

  柳氏微微一怔,沒有想到這漂亮少年竟然會考慮的如此周到,更沒有想到對方會對自己主動示好,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略有些失神地笑了笑,便離開了帳房。

  其實范閑也是看見柳氏後,才偶爾想到應該轉圜一下與柳家柳氏間的關係。如果他想讓范思轍將來牢牢地站在自己這邊,避免出現他很不喜歡的家鬥場景,那麼就一定要讓柳氏不會再次做出……讓雙方無法緩和的事情來。

  小恩小惠、小恭小敬自然起不到這種效果,所以得一步一步慢慢來,范閑有這個自信,柳氏的一顆心分成了三片,一片歸了司南伯范建,一片歸了范思轍,只要彼此之間的利益能夠共生擴大,想來柳氏應該也不會有太多意見。至於十二歲時的那場暗殺,范閑皺著眉頭,強行控制自己的心神,說服自己皇后與長公主才是自己真正的對頭。

  ***

  宰相府中,林若甫輕輕撫弄著手中的鼻煙壺,輕聲說道:「這是上好的祖母綠打磨成的,塞子設得地方巧,不過雖然用的是內畫,畫工不錯,但是顯得有些多餘了。」

  袁宏道在一旁聽著,知道宰相大人意有所指,微笑道:「新婿拜見丈人,帶些禮來,本是應有之意。」

  林若甫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單手掀開桌前的那方卷軸,原來是一幅畫,畫的也是一名老翁獨自在江邊垂釣,江水去處,不見末端,整幅畫卷上全是冰雪一片,畫旁是一首詩。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林若甫輕吟畫上之詩,歎息道:「畫雖一般,書法也不出奇,這首詩倒是不錯,一向聽聞范閑大有詩名,果然如此,只是這麼首詩,你還覺著他只是帶來了翁婿間應有之意?」

  袁宏道苦笑著,心想這位范公子也真是莫名其妙,明知道老大人喪子不久,心情還未平復,卻將如此悽愴的詩畫送上,略一沉吟,眼前一亮說道:「大人你看這裡。」他的手指向畫中一處。

  那處留白點墨,正是山峰之旁,崖壁之側,隱隱可見雪地中兩道極細的淡墨線飄飄搖搖般分著叉,就像是有抹小草要奮力從雪中挺起腰身。

  「這是……?」

  「此乃寒江雪崖一點綠。」袁宏道微笑解釋。

  林若甫看著畫上那株極難發現的小草,臉色漸趨柔和,輕聲道:「看來連你也很喜歡這個叫范閑的少年。」

  袁宏道並不忌諱什麼,笑著說道:「范公子家世不錯,才學不錯,性情也是極好。」

  「在你口裡,他倒像個完人了。」林若甫笑著搖搖頭,「晨兒如果嫁給他能幸福,那自然就好。」忽然間他壓低了聲音說道:「只是那件事情,你真的可以確認?」

  袁宏道很認真地回答:「蒼山腳下那件事情已經確認了,聽說費介眼下正在東夷城那邊交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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