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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王啟年又緊張說道:「那難道真要放了司理理?大人,您目前可沒有這種權限,可是先前又……」雖然監察院的人向來不敬鬼神,但對於祖宗這種存在卻是無比尊重。

  范閑沒有回答他,只在心裡想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祖宗……和自己似乎關係不怎麼大。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不方便再出面,便讓王啟年去通知一處,沐鐵知道自己的身份,應該會相信王啟年說的話。二人分手的時候,范閑的下頜極隱秘地向街角的黑暗處點了一點,向那個人確認了吳伯安這個名字。

  安排完這些事情,范閑就施施然回了范府,翻牆而入,靜靜地躺在床上,等待著明天的消息。等王啟年進入監察院後,卻無比意外地發現一處的同僚們早已經整裝待發,不免驚訝,沐鐵看著他微微一笑。

  當夜京城無事,范閑回到范府之後,與眾人打了個招呼,便進入到自己向父親索要的一件密室,小心翼翼地從懷裡取出一個密封極好的小皮袋,將那個小青瓷瓶從皮袋裡倒了出來。這瓶子用的是青砂工藝,氣眼比一般的瓷器要大些,所以足夠容納一些淡淡的迷香,先前為了讓司理理放鬆警惕,范閑著實花了不少功夫。從牆角取出一個陶罐,打開蓋子,一股撲面而來的迷香險些讓他自己都有些暈眩。

  將小青瓷瓶重新沉入陶罐之中,范閑回到臥室,雙腿絞著薄薄的絲被,有些忐忑不安地睡去。第二日王啟年前來回報,有些慚愧地說吳伯安早已經離開了京城,他早就料到了這點,並不怎麼失望。

  ***

  離京都約有十八裡地有處莊園,遠遠可以看見蒼山之上的雪巔,即便已是初夏,莊園之中依然十分涼爽,葡萄架子已經展了葉子,一片青蔥適目。

  范閑千辛萬苦才問出來的吳伯安,此時正神態逍遙地坐在葡萄架下,看著對面的年輕人,略帶一絲責怪說道:「你不應該來。」

  對面的年輕人是宰相家的二公子林珙,他望著吳伯安,極有禮貌地說道:「吳先生要被迫離開京都,小侄自然要來送一下。」

  §卷二 第六十章 葡萄架倒了

  吳伯安微微一笑,他自認胸腹之中有天下,這所有的事情都在計算之中,世人總以為自己在二皇子與太子之間搖擺,卻哪裡知道自己與宰相的關係,責備道:「太冒險了,宰相大人並不知道你我二人定的這計,如果讓人知道了,只怕你父親也極難脫身。」

  林珙陰險一笑說道:「先生先去嶗山清修一陣,等京都鬧上一鬧,太子就知道,一定要依靠我們林家,將來才能坐穩這個天下。」

  「不錯。」吳伯安顯得憂心忡忡,「自從小姐的婚事傳出來後,不知道是不是覺得長公主再沒辦法控制內庫,皇后那邊顯得冷淡了許多。」

  從年初的宰相私生女事件,再到最後的指親,吳伯安覺得陛下一直在削宰相大人的臉面,只怕是在為將來太子繼位做打算。果不其然,太子開始與宰相府疏遠了起來,所以他暗中策劃了此計,不但可以一舉殺死范閑,暫時穩住內庫的局面,也可以讓太子陷入某種不安定的風言環境之中,逼著東宮重新建立與相府之間的緊密關係。

  只是從一開始,宰相就嚴厲地反對這個計劃,不過倒是二公子顯得十分熱情。一位公子,一位謀士,便開始暗中操作這些事情,假宰相之名,使動在軍中隱藏了許久的方氏兄弟——只是吳伯安萬萬沒有料到,范閑竟然能在那樣恐怖的襲擊之下,依然逃出生天,更是生生擊斃了那名八品高手,留下了抹不掉的痕跡。

  不過局面依然在掌控中。方參將已經被滅了口,就算監察院查到背後是自己,但也不可能查到宰相那裡,所以吳伯安讓二公子林珙趕緊回京。

  林珙傲然笑道:「這處莊園我已經經營了許久。即便是大內侍衛或監察院的人來了,也極難進來捉人,更何況你我行事如此隱秘,又有誰知道你我會在這裡?」

  吳伯安一想,果然如此,且將心放下後,骨子裡擺脫不了的名士風氣又流露了出來,一搖紙扇對著頭頂的葡萄架子,笑著說道:「這葡萄架子搭的極雅,卻讓在下想起個笑話。」

  「什麼笑話?」

  「有一名官員懼內。有天被家中娘子抓破了臉皮,第二天上堂,太守問這是怎麼回事?官員尷尬應道,說昨夜在葡萄架下乘涼,不料架子倒了,劃傷了臉面。太守大怒,呵斥道:這定是你家潑婦做的,豈有此理,速傳衙役去將你妻子索來。正此時,誰也沒想到太守夫人正在堂後偷聽,大怒之下沖上公堂,對著太守一通呵斥。太守慌了神,趕緊對那位官員說:你先退下,我家的葡萄架子也倒了……」

  二人講完笑話,齊聲哈哈笑了起來。二公子林珙自然是聽過這笑話的,卻從笑話裡聽出了一些別的意思,難道吳先生是在暗諷自己父親懼內?只是母親早亡……難道是說宰相畏懼長公主?

  林珙微感恚怒,正此時,眼角餘光裡卻看見一個黑影出現在園子裡面。

  那是一個瞎子,眼睛上蒙著一塊黑布,手中提著一把鐵釺,釺尖上有鮮血正緩緩滴下。

  ***

  林吳二人猛地站起身來,知道對方悄無聲息地潛入此處,那外面的高手們一定都死在了這把鐵釺之下,一想到這莊園裡的高手們,竟然臨死前連聲慘呼都沒有發出來,林珙心頭一陣惡寒,畏懼喊道:「你是誰?有話好說!」

  五竹沒有回答他的話,像個鬼魂一樣從園子那頭,疾速沖了過來。

  林珙大吼一聲,抽出腰間軟劍,當頭砍了下去。

  五竹一側身,閃過劍尖,整個人的身體已經貼住了林珙的面門,兩個人貼的極近,看上去有些怪異。

  噗的一聲。

  鮮血從林珙背後戳出來的鐵釺上滴落,他看著面前的那方黑布,眼中滿是恐懼和不可思議,自己是堂堂宰相之子,這個人竟然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就殺了自己。鐵釺已經刺穿了林珙的胸膛,然後五竹整個人才貼了上來,受餘力一震,林珙的屍體無力地在鐵釺上向後滑了幾寸,看上去很恐怖。

  哧的一聲,五竹平靜地從林珙身上拔出鐵釺,看似極緩,實則快速地向旁邊移了三步,避開了對方胸膛上噴出的血泉。

  鐵釺不偏不倚地刺穿了林珙的心臟,血花從小孔裡噴射出來,看著十分美麗。

  看著這血腥的一幕,吳伯安面色慘白,卻死死捂著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發出半點兒聲音,他看見對方蒙在眼睛上的黑布,知道對方是個瞎子,試圖蒙混過關。

  五竹微微偏頭,轉身「望」著他。

  吳伯安心中湧起強烈的絕望,但面上卻露出了一絲慘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穩定些:「我不是宰相的人!這位壯士,賣命于人,並不見得是件有前途的事情。老夫吳伯安,在京中交遊廣泛,若壯士雄心猶在,不若……」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然後很困難地低頭,看著已經穿過了自己喉骨的那把鐵釺。

  他不明白,這個刺客為什麼不願意聽自己把話說完……自己是個文弱書生,並沒有什麼威脅。而且他自命不僅是算無遺策的謀士,更是辯才無雙,只要這個瞎子刺客肯把這番話聽完,一定不會殺死自己——自己這一生還有許多大事要做,怎麼能就這麼死了呢?

  然而,謀士吳伯安就這麼簡單地死了。

  ***

  其實五竹在這個世界上活了三十幾年,也一直沒有弄明白,為什麼不管是在東夷城,在北魏,在京都,或者是在這裡,每當自己要殺對方的時候,這些人總喜歡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小姐當年說過:「刀劍總是比言語有力量些」,五竹一直認為自己很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卻不明白為什麼世人總不明白這個道理。

  五竹收回鐵釺,有些孤獨地向園子外面走去。

  當他離開之後,葡萄架子終於承受不住先前五竹快速移動所挾的殺氣,喀喇一聲倒了下來,蓋在那兩具屍身之上,綠葉亂遮,老藤虯糾連在一處。

  ***

  連著幾天,監察院都沒有別的消息,沐鐵倒是曾經來過范府一次,進行拍馬屁的工作,只是吳伯安這個並不出名,但其實很厲害的謀士忽然在人間消蹤匿跡,范閑的心情似乎並不太好,所以沐鐵的手掌輕輕落下,卻重重地落在了自己的腿上,沒落什麼好印象。

  司南伯手中的暗處力量也悄悄加入到了搜索的隊伍之中,依然一無所獲,等到王啟年灰頭灰臉地彙報行動失敗後,范閑也只好暫時將這件事情壓下,強行將心思轉移到妹妹、書局、雞腿這些比較陽光的詞匯上來,耐心等待著黑布叔的手段。

  這天下午,他強打精神帶著妹妹和思轍,去靖王府上做客。

  不料今天靖王卻不在府中,世子李弘成無奈說道:「父王今兒個入宮去了,說是太后想他來著。」

  范閑打了個哈哈,沒有去多想這件事情,自和李弘成去了後園涼棚下面,一邊吃些瓜果,一面聊以躲避一下初夏的炎熱。幾個都不是外人,所以郡王的幼女,那位曾經讓范閑很感興趣的柔嘉郡主也在場,並沒有避諱什麼。范閑看著這小姑娘,不由一陣後怕,當時聽若若講那段關於石頭記的事情,還曾經幻想過,這位郡主姑娘在知道自己就是石頭記作者之後,會不會因什麼愛什麼,對自己產生點兒什麼之情。

  但看見柔嘉之後,范閑馬上斷絕了這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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