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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皇后心中暗喜,知道太后雖然表面上沒有什麼,但實際上最厭煩百官與皇族之間過於緊密的聯繫,但她也知道事情要講分寸,不可能說得太多,便將話題轉了回來:「聽說郭編纂被打的那天晚上,范家公子與世子正在流晶河上……逗留,所以這件事情應該與他無關。」

  皇宮後花園裡沉默了一會兒,氣氛顯得有些壓抑,太后忽然起身說道:「有些乏了。」外面的嬤嬤宮女們趕上來扶著,一大幫人往回宮的路上走去。

  看著皇太后的典駕緩緩轉入宮牆之後,皇后和長公主才立起身子,對視一眼。皇后的唇角泛起一絲苦笑:「看來太后雖然很不高興范家子宿娼,但口風卻沒有鬆動。只怕半年之後,晨兒就真的要嫁了。」

  長公主歎了一聲氣說道:「我只是擔心那范閑的人品,不過……」她望著皇后,柔弱不堪的神情似極了河畔垂柳,輕聲說道:「范家與靖王府關係好,皇后娘娘還是小心一些。」

  皇后心頭一凜,知道對方是提醒自己,如果那個姓范的小子真的娶了對方的女兒,而陛下又真的將內庫那路的生意交給范家打管,那范家父子二人,一在戶部,一在內庫,就等於掌握了慶國大數的銀錢來往。而如果范家因為靖王府的關係,真的倒向了二皇子,只怕太子……她皺了皺眉,心想自己那兒子雖不成材,但畢竟是陛下唯一嫡出,難道陛下此舉有什麼深意?

  「不要想太多了。」長公主安慰道:「您也知道,這兩年我也很少管內庫的事情,監察院也一直有人手看管著,范家畢竟身份不夠,那個叫范閑的,就算真娶了晨兒,也不可能真正地掌住內庫。」

  皇后皺眉說道:「我現在只是很疑慮,范建那個老傢伙究竟給皇上灌了什麼迷湯,竟然說動了陛下。」

  長公主微笑說道:「娘娘應該也很久沒有召柳氏入宮了吧?」

  皇后面色一寒,說道:「那個女人嫁給范建作妾,看似愚蠢,但實際上心裡狡猾的狠。四年前你出主意去殺澹州的私生子,結果卻讓柳氏出的頭,她一定對我們懷恨在心,再想誘她出來當擋箭牌,只怕不容易。」

  「那又如何?」長公主嫣然一笑,三十多歲的人皮膚依然保持的非常好,「難道她敢多嘴說些什麼?再說了,我與柳氏從小就認識,知道她是個極喜歡鑽牛角尖的人。」

  皇后忽然皺眉道:「說來也奇怪,為什麼陛下四年前就決定要把內庫交給范家來管?如果不是事情出的急,當時也用不著行險。」長公主柔柔弱弱說道:「皇帝哥哥不喜歡我與你關係太好,所以早就決定讓我從內庫裡脫手……不然也不會從一開始就讓院長大人派人駐守在我那裡。」

  她接著歎息道:「這滿朝文武百官,不論清愚,總有法子可以控制,可就是那位陳院長大人,一心忠於陛下,將院務打理的滴水不透,我們竟是沒法子安插進去人手。」

  皇后聽著這話,不易察覺地皺皺眉:「身為臣子,忠於陛下是理所當然之事,我們暗中安插人手,也是擔心主上被奸臣蒙蔽,陳院長忠心天日可鑒,這不用多說什麼。」長公主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柔聲道:「是啊,不過這些年監察院追查那件澹州的刺殺案子,一直沒有停止,看來是陛下下的嚴令。」

  「這是自然。當時陛下酒後看見你的女兒,十分歡喜,當場收為義女,將她指給了范家,這件事情只有宮中幾個人知道。」皇后回憶著四年前的那一幕,冷冷道:「結果不出一個月,澹州就有了刺客,這事兒雖然沒有掀開,但監察院卻是清清楚楚,陛下怎有不知道的道理?他自然不會在意那個私生子的死活,但很在意在這皇宮之中,竟然有人敢將他的話洩露出去。」

  §卷二 第三十九章 太后聖明

  長公主的眼中閃過一絲怯色,愁苦道:「四年了,監察院居然還不放鬆,真怕哪天被查了出來……聽說陳萍萍大人回家省親,一直不肯回京,如果……他真的就甘心養老,那就好了。」

  「不見得。」皇后冷笑道:「你不要忘了四年前,是陳萍萍入宮與皇上談了一夜,才讓皇上收回了指親的旨意。前些日子陳萍萍回鄉省親,范建趁機入宮,皇上才又將晨兒指給范閑,又明說了將來你不要再管內庫的事情……如果陳萍萍現在人在京都,只怕這門婚事還有變數,說不定就真隨了你的意……或者說,隨了宰相大人的意。」

  長公主掩嘴一笑說道:「皇后這話說的,如果這門親事不成,您也應該高興才是,畢竟二皇子就會少了一條撈銀子的門路。」

  皇后微笑道:「我有什麼好高興的?其實說到底,這也不過是兩個孩子結親的事兒,成與不成,與本宮關係不大……母后也說了,以後孩子們的婚事我可以操操心,這范家的事情我就不操心了。」

  長公主面色微變,卻依然笑著說道:「娘娘說的有理,那我這做母親的,就更沒有什麼好急的了,雖然那個范閑出身不怎麼光彩,但這些日子看來,倒也有幾分才學,再說晨兒的精神這些天似乎有了些起色,說不定還真是喜事將近,帶來的好處。」

  兩位慶國最有權勢的女人,就這樣安靜對坐著,飲茶閑敘,似乎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兩個人誰都不願意鬆動自己的心防,誰都不願意去做那件事情——殺死范閑,婚事自然告吹,范家後繼乏力,二皇子沒有了支持,宰相高枕無憂,長公主依然病弱不堪地管著內庫,為有需要的人提供源源不絕的銀子——只要死一個人,似乎圍繞皇宮權力分配的困局便會迎刃而解。

  但偏偏,卻沒有人願意出手,畢竟不是四年前,畢竟京都不是澹州,這裡有無數雙眼睛,就算是皇宮裡面的人,也不可能再用暗殺這種手段來對付一名大臣的兒子,尤其是在這種敏感的時期,而且……畢竟柳氏這一輩子不會兩次踏進同一條陰水溝裡。

  ***

  太后寢宮之中。那位看上去年高德劭的老太太垂下自己花白的頭髮,感受著身後那雙穩定的手正在梳理著自己的頭髮,低聲說道:「為什麼我會生這麼蠢的一個女兒?」

  身後那人微笑說道:「可您還是最疼長公主,不然當初也不會讓皇上做出那樣的安排,也不會幫宰相大人暗中做了那麼多事。」

  太后歎了口氣。說道:「林若甫這個人,真不知道是他負了我那兒,還是我兒害了他……對了,你這條老狗眼睛毒,說說看,皇上到底為什麼要讓范家那小子娶晨兒?」

  那人聲音有些猶豫:「郡主也到了該嫁的年齡,而且身體確實也怕難以好轉,許給范家倒是合適,不過婚事只是其表,關鍵還在於陛下那道模棱兩可的口諭,這樣大的一筆產業,就讓一個外姓人來管,莫非……陛下覺得皇后與長公主太過親近,又對太子真的不滿,所以削了長公主的權,準備讓二……」他忽然發現自己雖然服侍了太后幾十年,但在這件事情上發表的意見已經太多了,所以住嘴不言。

  太后微怔,臉上像菊花瓣一樣的重重皺紋漸漸鋪開,說道:「國事陛下管,家事我管,那這件事情我就不管了。」

  那人諂媚說道:「太后聖明。」

  ***

  「這件事情你做的很不聰明。」司南伯范建在書房裡冷冷看著自己的兒子。

  范閑苦笑著,白天的時候就知道,一定逃不過這輪責問,也不多作解釋,只是老實認錯。

  「你不是一個蠢人,郭保坤身邊也沒什麼厲害人物,如果你真要打他一頓出氣,為什麼會露出這麼多馬腳?」不等范閑解釋,司南伯又冷冷說道:「不要說什麼,打人不報名,等於沒出氣的廢話!」

  范閑知道是柳氏向父親傳述自己白天的說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見他臉上乾淨無比的笑容,范建便無論如何也氣不起來了,歎著說道:「說說吧,鬧這麼一出是為了什麼?」

  范閑想了想,回答道:「一是昨兒夜裡與靖王世子喝了頓酒,覺得這朋友可交,借著打架這事兒,把他和自己綁在一處,將來身後有靖王府這個靠山,不論做什麼事情,總是方便些。」說完這句話,他偷偷看了一眼父親的眼神,發現沒有什麼異常,才繼續說道:「二來郭保坤這廝欺人太甚,我得讓他知道我是不能惹的。」

  范建冷笑了一聲,說道:「這第二條理由說得過去,但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是你打心裡抵觸那樁婚事,所以想自敗名聲,好讓宮裡踢你出局。」

  范閑沒想到根本沒有瞞過父親,微微一怔,思琢著該如何解釋。

  范建又冷冷說道:「而我先前說你不聰明,也就是因為你拖了靖王下水。要知道郭家是太子那派的人,靖王世子卻是二皇子那派的人,你打郭保坤,拉靖王世子,這事兒落在別人眼裡,豈不是要說我們范家已經投靠了二皇子?」

  范閑裝作吃驚道:「慶國上下都知道,父親與靖郡王交好,妹妹與柔嘉郡主也是打小的朋友,兩家關係之親密,甚至可以說是官場之上的異數,難道……您……?」

  「不要忘了,你奶奶當年是陛下的乳母,這靖郡王也是她帶大的,那時候陛下忙於別的事情,所以都是由我帶著玩,兩家的感情自然極好。」范建哼了一聲說道:「但私交是私交,公務是公務,國事乃國事。這宮裡的事情,又豈是我們做臣子可以議論的?太子如今依然是太子,一國之儲君,如果陛下萬年之後,我們范家當然要忠於太子。」

  范閑聽出這話裡的病來,笑著說道:「太子如果不是太子,那又怎麼辦?」

  說來奇怪,聽著兒子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司南伯范建卻沒有絲毫吃驚,也沒有教訓他,只是淡淡說道:「這只有陛下才能做決定,任何在陛下沒有決定之前就站了陣營,都是錯誤的做法。」

  「孩兒明白了。」范閑終於得到了痛打郭保坤後想要的一個結果,「范家不站在太子一邊,也不站在二皇子一邊,只是站在……陛下這一邊。」

  「不錯。」范建寒聲道:「如果不想站錯隊,就不要急著搶站,而且只要你永遠站在最強者的一邊,你就永遠不會犯錯,而這整個天下,最強的自然就是陛下。」

  「萬一陛下駕崩了呢?」范閑不懷好意地看著父親,知道他對那個皇帝確實忠心耿耿。

  「陛下春秋鼎盛,比我年紀還小。」范建微笑道:「將來是將來的事,是你們這一輩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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