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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你打便打吧,還非得亮明身份去打,似乎生怕不嫌麻煩。」柳氏的話裡帶了一絲怒氣。

  范閑恭敬回道:「只是想出口氣,這打人如果不讓被打的人知道是我打的,這口氣怎麼出?」

  柳氏看了他一眼,覺得面前這個俊俏小子比自己那兒子不知道成器多少倍,雖然表面上似乎也在做些橫行霸道的事情,但看著這身氣度和穩重,就知道他心中自然有數,不由歎了口氣,心頭有些失落。

  范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微微一笑好奇問道:「姨娘,您先前為什麼幫我?」

  柳氏緩緩抬起頭來,眉眼邊緣已經有了一些細細的紋路,她似乎有些驚詫少年會說話如此直接,想了一會兒之後才幽幽應道:「我雖姓柳,卻是范家的人。」

  范閑盯著她的雙眼,知道這個女人說話不可不信,不可全信,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

  花廳裡安靜的連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見。

  ***

  「梅大人是我父親的門生,我已經派人去取信去。你父親此時應該也已經得了消息,相信不會有什麼事,頂多賠他們幾兩銀子。」柳氏閉上了雙眼,似乎有些疲憊,「下午讓管家陪你去京都府,藤子京昨天夜裡跟著你的,今天就不要再跟著去府衙了,免得太招搖。」

  范閑有些好奇地看著柳氏依然美麗的臉頰,實在是想不明白,這樣一個家中既有背景,自己又如此能幹的女子,為什麼會甘心嫁給父親作妾。

  過了正午,范府已經將一切事情都準備妥當了,該打點的地方都打點了,該走的門路也已經提前知會了,又派下人去打聽清楚,郭保坤已經被擔架抬到了公堂上,柳氏才有條不紊地安排馬車,派點人手,簇擁著范閑,像個得勝的將軍一樣往府衙開去。

  坐在馬車上的范閑並不是很在意這趟公堂之行。他打郭保坤是真的為了出氣,第一次發現對方看若若的眼神不對勁的時候就想打了,在靖王府詩會上被對方言語侮辱,更是增加了他動手的決心。只是自己初入京都,就鬧出這麼大動靜來,雖然自己也留了些手段,但依然怕呆會兒難以收場。

  但他依然要打,打人是手段,關鍵是要看打人能取得什麼樣的效果。而范閑之所以要打郭保坤是基於三個理由:一是想借此看一看父親大人在京都官場之中究竟隱藏著怎樣的實力,好為日後做安排,父親在這些方面對他總是遮遮掩掩,如果直接問肯定不可能得到明確的答案,而且同時可以印證一下范閑隱藏在內心最深處的某個疑問。二是在自己的身上潑些髒水,無論如何,上了公堂,似乎便要坐實了范閑紈絝子弟霸道無理的形象,而這正是范閑所希望的,因為他正在小心翼翼地控制著某個度,「宮中」對自己的好感度——雖應父親要求,樹立自己才子的一面,卻時刻做著臭名遠揚,讓「宮中」主動退婚的打算——一切為了雞腿妹妹。

  第三個理由很簡單:郭保坤確實很欠揍。

  ***

  來到衙門外,范閑唬了一大跳,看著在門外紅色木柵外群情激奮的民眾們,納悶無比,在幾個家丁的開路幫助下,很困難地擠了進去。站在公堂涼沁沁的石板上,看著公案後面那畫幅著紅日出東海的牆壁,四周陰森森立著的刑棍,他心裡暗叫一聲好,心想自己來到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了,總算不虛此行。

  回頭卻發現那些京都百姓比自己還興奮,拼命地往前擠著,想佔據更好的位置,有幾個專業看熱鬧的光棍漢兒都快要坐到紅柵欄上了。

  范閑好奇問著柳氏派來跟著自己的府中清客鄭拓,這位鄭先生很多年前是江南一帶有名的刑名師爺,似乎與如今的京都府尹也有過一場主客情誼,所以柳氏派他來最合適不過。

  鄭拓笑著解釋道:「京都裡的人膽子都大,別看一破落漢,說不定就是國公的什麼窮親戚,所以沒人會怕誰,像今兒個……尚書與侍郎家打官司,確實少見,這種熱鬧肯定沒有人願意錯過。」

  范閑心想你們這些傢伙難道是來看大片的?有些頭疼地搖了搖頭。鄭拓在一旁輕聲問道:「少爺,雖然先前在府裡已經對過了,但我還要最後問一次,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您動的手?在府尹老爺面前自然不能承認,但您給我說個實話,我呆會兒也好說。」

  范閑滿臉誠懇說道:「鄭先生,這不敢瞞您,我確實沒有打那個什麼郭公子。」鄭拓看著英俊少年那張親切誠實的臉龐,呵呵一笑,輕輕拍了拍他肩膀,表示讚賞。

  過了一陣子,范閑好奇很久的喊威聲終於響了起來,府尹大人梅執禮端著身架從後廳裡繞了過來,大馬金刀地坐下。又過了一陣兒,一個木乃伊也坐在輪椅上,被人從後堂裡推了出來,後面跟著位狀師,正在輕搖紙扇。范閑一看那木乃伊,不由苦笑了起來,心想自己下手哪有這麼重,堂堂尚書府居然也玩這種博同情的小招數。

  木乃伊自然就是被糊裡糊塗痛揍了一頓的郭保坤公子,他此時渾身疼痛,特別是鼻樑那處,竟依然還是無比痛楚,大夫的治療根本沒起太大作用,他不知道,范閑最後打那拳裡送了些暗勁兒進去,范閑體內的真氣本就與世上常見的真氣不同,霸道凶戾十足,又哪裡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好的。

  郭保坤看見像個沒事人兒一樣站在公堂上的范閑,露在紗布外的雙眼裡流露出兇狠的神情,似乎欲擇人而噬。范閑卻假裝沒有看到這點,看著那位正在搖扇子的狀師,低聲問了鄭拓,才知道對方是京中有名的大狀宋世仁,品行素來不良,只替達官人家做事,所以有了個名頭,叫做「富嘴」。

  高高坐著的京都府尹梅執禮將手中的驚堂木一拍,啪的一聲響清亮無比,公堂內外嘈雜的聲音頓時安靜了下來,那些趴在紅柵欄上的看客變得鴉雀無聲,畢竟沒有誰願意錯過好戲。

  「堂下何人?」梅執禮緩緩問道,他早已得了兩邊的知會,心裡有了數,但這些表面功夫自然還是要按規矩一套一套緩緩做來,官威十足地掃了一眼公堂上的這些人物。

  不管你們是誰,但在這京都府衙裡面,都得聽我的。

  §卷二 第三十六章 訟

  聽著大人開口,堂下的原被告雙方各自應了,宋世仁又遞上狀紙,梅執禮假意看過,又交由鄭拓,由范閑看了一遍。范閑細細一看,發現與自己的預料並沒有太大出入,點了點頭又交還了回去。

  宋世仁拱拳冷冷道:「學生只是不明白,這位范閑范公子為何上了公堂之上,卻依舊昂然而立,不行禮不下拜,如此品行,難怪昨夜做出那等兇殘之事!」

  范閑看了這位狀師一眼,好奇問道:「上公堂要下跪?」他在澹州天天讀書,熟知慶國律法,當然明白其中關節,這一問卻是故意的。

  「自然,難道你敢不敬朝廷威嚴?」宋世仁皺眉看著對方,其實今天這場官司他是極不願打的,畢竟站在對面的是范家,是那個不顯山不露水,但實際上許多人都畏懼對方力量的范家。但是沒辦法,他已經在尚書這條道上走的太遠,已經無法回頭,所以根本不可能拒絕。

  范閑呵呵一笑說道:「那宋先生為何不跪?」

  宋世仁眯著眼睛看著這個少年,猜測對方究竟真是一個草包,還是說在扮豬吃老虎,刻板說道:「某有功名在身,見堂官不跪,這是朝廷定例。」

  范閑向府尹梅執禮一拱手道:「學生見過老師,不知學生要不要跪?」

  宋世仁一聽這稱呼,便知道對方肯定有功名在身,只是先前尚書府中查過,這位叫范閑的,明顯沒有參加過院試,怎麼會是個秀才?他一拍手中摺扇問道:「敢問范公子,你是何年入院試的?」

  范閑禮貌回答道:「前年的澹州府試。」這些其實是他在入京之前,范建就派人安排妥當的事情,不過他自己其實也不知道,直到今天要打官司,才明白自己原來不知不覺間就已經有了個秀才的身份。

  跪與不跪之事就此作罷,堂上訴訟正式開始。雙方在主題上繞了幾圈,講述了各自意見,郭保坤一口咬定昨天打傷自己的就是范閑還有范府的幾個護衛,而鄭拓卻堅持范公子昨天一夜都呆在范府裡,有諸多下人作證。交鋒漸起,京都府外看熱鬧的百姓們議論之聲也漸漸起來,倒是相信范閑的人多些,總覺得這樣漂亮柔弱的公子哥兒,怎麼也不可能是下毒手的人,而那坐在輪椅上的郭公子,被打成那樣,看著就不是什麼好人。

  梅執禮看著下方吵個不停,心頭生厭,揮揮手讓眾人停了。

  「敢問大人,凶徒此時就站在公堂之上,大人為何不速速拿下?」宋世仁先聲奪人,他心想這狀紙上寫的清楚的狠,府尹大人卻半天不發話,說不定早就決定偏袒范府,所以趕緊逼了上去。

  鄭拓微微一笑:「宋先生這嘴未免也快了些。郭公子昨夜遭襲,據案狀上寫著,是被人用麻袋套住頭顱,然後遭遇此等慘事,既然被打之前已經被套住了頭,又怎麼能看見行兇者的面目,又怎麼能斷定是范公子所為?」

  「自然是聽見了范公子的聲音,而且范公子自己當時就承認了,難道這個時候又準備不認?」宋世仁嘲諷意味十足看著范閑,「男子大丈夫,難道這點擔當也沒有?」

  范閑自然知道對方是在激自己,臉上卻是一片平靜,還有些愕然,似乎是不怎麼明白對方為什麼要誣攀自己。鄭拓的聲音又及時的響了起來,恥笑意味十足:「聲音?本人精研慶律法例,還從未聽說過有哪樁案子是靠聲音定了罪的。」

  宋世仁也不著急,緩緩說道:「若聲音不足以證明范公子身份,那我請諸位看一首詩。」說完這話,他從袖中取出一張紙,然後緩緩念了出來。

  ***

  坐在堂案後面的梅執禮正有些走神,忽然聽著這首詩,卻是精神一振,說道:「好詩好詩,不知是何人所作?」說完這話,他才想起來,這時候是在公堂上,而不是在書房中,眼前也不是詩會,而是審案,咳了兩聲,讓宋世仁把詩遞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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