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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入夜時分,范閑才狼狽不堪地回到范府,他暗下決心,以後出門一定要把藤子京綁在腰上。

  此時范府早就開飯了,四個人正在桌邊等他。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司南伯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柳氏也是滿臉溫和笑容,一點不見尖酸之態。

  他小聲解釋了幾句後,范若若笑了起來,心想哥哥也太糊塗了些,就算找不到自家馬車,那隨便在車行雇輛車也是好的。范閑卻根本沒有想到馬車行,所以只好苦笑著忍受范思轍小朋友的嘲笑。

  吃完飯後,一家四口開始打馬吊,其樂融融乎,范思轍像個帳房先生一樣,拿著個算盤在一旁看著,幫大家計籌。

  柳氏的眼中閃過一絲悲哀,卻強忍著對親生兒子恨鐵不成鋼的怨氣,微笑與范閑搭著話。

  §卷二 第十九章 算帳少年

  玩了幾把,范閑手氣不大好,加上著實不耐煩與柳姨娘表面上這般親熱,所以將位置讓了出來,拍了拍范思轍。

  范思轍怯怯地看了父親一眼,司南伯微微點了點頭。他心中狂喜,輕聲叫了一下,跳上了凳子。

  這孩子平時在父親面前總是畏畏縮縮,吃完飯後便要被逼著去溫書,更不可能被允許打牌賭錢。他知道今天能夠上桌是因為父親心情好,給范閑一個面子,所以范思轍心裡對這個澹州來的哥哥觀感好了許多。

  范閑去院子裡逛了逛,等回到花廳裡,目瞠口呆地看著桌上,發現范思轍面前堆滿了銅錢,而另外三家竟是輸的差不多光了。

  聯想到白天在馬車上,這個似乎有些不良的弟弟表現出來的那種對於財富的無比熱情,范閑終於發現,原來弟弟也不見得一無是處,至少在掙錢方面,好像很有些天賦。

  他好奇地站在范思轍的身後,仔細觀察這個十二歲的少年到底是如何操作的。看了一陣之後,由不得肅然起敬,只見這小子雙手極為靈活,居然可以一手碼牌,抓牌、摸牌、出牌、碰牌、吃牌、胡牌……另一手卻是擱在算盤上,肥肥的五根手指撥著算盤珠子啪啪的響。

  胡都是范思轍胡,而計番的方法很複雜,所以算錢也都是范思轍在算。范閑在一旁看著,總覺得這小子能把錢算的多出來,難怪他的面前能堆那麼多銅錢。

  發現范閑正盯著范思轍在看,柳氏面色不變,心頭歎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兒子這貪財的醜態全被范閑看在眼裡,只怕對方的信心會更足了。

  她哪裡知道范閑心中的震驚,因為范閑此時居然在范思轍的臉上看不到一絲蠻橫,一絲胡鬧,有的只有那種「理想主義者」才能擁有的堅毅認真光芒。

  范閑心中斷定,眼前這個少年,只要給他一個發揮的空間,將來一定能夠成為很厲害的人物。但是他也知道,在慶國之中,若想出人頭地,依然只有科舉取士這一條道路,就算范思轍將來因為家庭的關係襲了爵,但是真想得授實職,以他目前在書本上的水準,還是不可能的事情,難怪藤子京說柳氏對這個兒子是又恨又痛。

  這個時代的商人依然不受重視,戶部是一回事,皇家的商號是一回事,但民間的商人卻是另一回事了。

  牌局很快就結束,司南伯范建毫無表情地離座而去,這種其樂融融的家庭聚會本來就不符合他的性格,但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卻與往常不大一樣。只是當他離開時,看了范閑一眼。

  范閑從父親的目光中讀懂了一些東西,看來白天甩開父親派給自己的護衛,讓他有些不高興。范閑笑了笑,沒有回應什麼,畢竟他是個不喜歡被人跟著的人,既然如此,那就不如提早用行動明確這一點。

  柳氏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眼光中流露出一絲憐愛與無奈,只是這種情緒轉瞬即逝,起身極有禮貌地與范閑和范若若說了一聲,便跟著丈夫離開。司南伯府的下人們都知道,老爺每晚睡前都喜歡喝上一杯果漿,而這都是柳氏親手製作,以幫助每日在戶部勞神的老爺入睡。

  范閑皺了皺眉,他原本想和父親說些事情,但看來只好推後了。回頭看見仍然趴在桌上記著數目的范思轍,好奇問道:「還不把錢收了,記什麼呢?」

  若若打了會兒牌,早有些累了,輕輕活動了一下手腕,笑著說道:「他呀,年節的時候會來些客人,那時父親才會准他玩會兒,只是每次贏的銅錢,卻不准他收著,說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貪這些蠅頭小利。轍兒不敢逆父親的意思,卻每次都要記下自己贏了多少,說將來再慢慢和我們算帳。」

  范閑心頭一動,將這算帳二字聽出了一些別的意思,穩定了一下心神,微笑問道:「思轍,我看你精於計算,不知道將來長大後,你準備做些什麼?」

  范思轍小小年紀,記帳的時候卻是心無旁騖,十分專心,聽見他問話卻答也不答。范若若心想哥哥不知道弟弟的脾氣,生怕他不高興,準備幫著解釋一下,轉眼卻看見范閑滿臉微笑,略帶幾分欣賞看著桌邊記帳的少年。

  記完帳後,范思轍似乎才想到剛才范閑提的那個問題,摸摸腦袋,皺眉想了一會兒後說道:「當然是讀書做官,光大門楣。」

  范閑好笑看著他,問道:「真是這樣?」

  范思轍的氣一下就泄了,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說道:「不這般說,母親大人聽見了,又是一頓好揍。」

  「這裡只有我們兄妹三人,你就說說真心話又如何?」范閑打趣說道。

  這句話落入范思轍的耳中,卻讓他有了一些別樣的感受,他從小就在下人的敬畏眼光中長大,一般的官宦子弟總是父嚴母慈,但他卻是父嚴母也嚴,後來父親讓姐姐管教,誰知姐姐更是嚴厲,所以弟恭這種感覺不陌生,但是兄友卻沒有體會過。

  此時聽到真心話三字,范思轍有些恍惚,似乎眼前這個比自己大四歲的「哥哥」似乎並不怎麼可怕,不像母親說的那樣,反而卻有些親切。

  「我……我喜歡賺錢。」

  「商人逐利,有什麼好的。」范若若皺眉教訓道。

  范閑極不贊同地看了妹妹一眼,心中有些失望,心想這丫頭與我通信數載,怎麼還會有如此拘泥不化的古怪念頭。被他一瞪,若若心頭一緊,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趕緊住嘴不語。

  范閑微笑望著范思轍說道:「什麼事情,只要做好了就行,掙錢也是一樣,我支持你。」

  「你支持有個屁用。」范思轍唉聲歎氣道:「得讓父親大人開這個口才行。」

  「偷偷地做吧。」范閑像個魔鬼一樣引誘著對方。

  范思轍精神一振,旋即想到一件事情,熱情說道:「哥哥,那你先把那本書的存稿給我,我有辦法將這書賣出大價錢來。」他這聲哥哥喊的毫不勉強。

  范閑一怔,說道:「靠這來錢是不是慢了些?」

  「你很愁錢用嗎?」范思轍鄙視望著他,「只是試一下而已。」

  發現這小子居然敢鄙視自己,范閑怒了,喝道:「要拿貨,你就先給我份計劃書看看!」

  §卷二 第二十章 兄妹閑敘

  「什麼是計劃書?」范思轍將求救的目光投向姐姐。

  范若若眨了眨眼睛,解釋道:「就是你準備怎麼做,很簡單的事情。」

  范思轍點點頭,從孩童時期起,他就在心中樹立了一個宏偉目標,所以才能夠以完全不符合所謂紈絝的認真,努力做著這些事情。

  范思轍從小的理想就是:成為第二個富甲天下的葉家!——只是當時他並不知道,鼓勵自己的兄長,與那個葉家之間有什麼關係。

  ***

  有嬤嬤帶著范思轍去洗漱去了,花廳裡只剩下兄妹二人。范閑沉默著走了出去,若若安靜地跟在後面。兄妹二人很有默契地在回廊裡行走著,將將要到若若的閨房時,在那泓淺池旁二人停住了腳步。

  若若首先開口:「我知道不應該有階層之分,只是覺著,如果轍兒真要走那條路,只怕會非常困難。」

  范閑微笑著搖搖頭:「有人的社會就有階層,這個我以前和你說過,不需要強行改變什麼。但問題在於,我們可以承認這種事情的存在,但沒有必要因為它的存在,而改變我們自己的本心。」

  范若若睜著大眼睛,看著哥哥好奇道:「本心是什麼呢?」

  「本心不是那些神棍說的什麼道。」范閑拍拍自己胸膛,「只是很簡單的字面意思,本心就是……你到底想要什麼。」

  他接著說道:「生命對於每個人只有一次,這僅有的一次生命應當怎樣度過呢?當我們回首往事的時候,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在我臨死的時候我可以驕傲的說:我已經做了所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就算沒有成功,但我畢竟努力過。」

  范若若眼波流轉,盯著范閑的臉,眼中流露出仰慕之色。

  「這句話不是我說的。」范閑尷尬解釋道:「是一個叫奧斯特洛夫斯基的人說的。」

  「這名字很古怪……像是海那邊的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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