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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第二卷 在京都

  §卷二 第一章 初入范府

  范府坐落在京都東城,離天河路還有一段距離,也看不到皇宮。這裡住著的都是達官貴人,並沒有平民百姓立足的餘地,所以顯得比較安靜。冷清的一條大街上,隔著十來丈就有一座府門,每座府門外都安靜地蹲著一對石獅子,數十個石獅子就這樣在自家的門前百無聊賴地瞪著雙眼,瞪著從街上行駛過的馬車。

  黑色的馬車緩緩從大街上經過,道路兩旁沒有好奇的眼光。走到范府旁邊,馬車有些困難地拐入了側巷,在一片樹蔭之下,停在了角門處。

  范閑掀開車簾,扶著藤子京的手下車,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看了看四周的環境,不易為人察覺地點了點頭。

  咯吱一聲,木門被推開了,裡面的下人們迎了出來,好奇地看了一眼范閑,囁嚅著似乎不知道該怎樣稱呼和行禮。

  范閑笑了笑,沒有說什麼,跟著藤子京往門裡走去。下人們松了一口氣,開始搬運馬車上塞的滿滿的行李。

  門裡早候著位小廝,半佝著身子,引著二人進去。一路往裡,只見庭院漸深,內有假山平草,花枝淺水,景致頗為精雅,而沿路遇著些婆子,一見有人來了,都是斂聲靜氣地守在道旁,一點不見紛亂。

  越走越深,竟是還沒有到內院,范閑不禁有些讚歎於京都老宅的豪闊,這比澹州港那處的別府不知大出幾十倍去。能在京都寸土寸金之地,擁有如此大的府邸,看來父親大人的權勢果然不一般。

  若換作一般的常人,此時初入豪宅高門,總是會有些心慌拘謹,即便紅樓夢中林妹妹初入榮國府時,也是不敢多言多語,生怕有些行差踏錯,丟了自己及府中顏面。

  但范閑卻不是常人,兩世為人,生死輪轉,讓他身上無由生出些許灑脫之感。再者早已習慣了私生子的身份,依前世心態,也不覺著這身份有何丟臉處,倒是覺得自己父親應該丟臉才對,由此延展開去,更是不會在乎這范府的顏面了。

  所以他一路走著,一路望著,面帶微笑,全無一絲拘謹,雖然笑容裡依然有幾絲羞澀,但這些羞澀都不過是些掩護色而已。他看著府中景色,嘖嘖稱奇,路過垂柳時,撫上一撫,踏過淺湖上拱橋時,往水中金鱗望上一望,顯得無比隨意。

  他這一路行來的神態,全落在闔府下人眼中,這些下人不免有些好奇,這位已經聽說了十幾年的「少爺」原來竟是這樣一位人物,說不出有甚好、有甚不好,但是總覺得少年郎有股子味道,只是這味道不知該如何用言語分說。

  到了內院前,藤子京小聲提醒道:「少爺,這裡面我就不能進去了,您自己進吧……」想了想,還是忍不住提醒道:「少爺說話……」這一路行來,藤子京隱隱有些欣賞寵辱不驚的范閑,想到京中范府暗中爭軋,忍不住想提醒些什麼,但話一出口,卻發現自己有些孟浪,而且也根本不知該如何措辭。

  范閑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微微感動,微笑著拱拱手:「藤大安心。」接著又叮囑他記得將自己的行李收拾好,自己夜間或許要用,如何如何。

  在今天這種時刻,居然還能好整以暇地想到晚上如何,藤子京知道面前這位漂亮的少年心智遠較一般同齡人成熟,聽見這句話後,略覺安心,笑了一笑,自與那小廝去偏院休息。

  領路的小廝換成了丫環,還是挺稚美的一個小姑娘。范閑跟在小姑娘身後,進了後院。

  一位中年婦女端著黃銅盆子走了過來,半蹲行了一禮,然後服侍他洗了把臉,水的溫度不熱不冷,恰到好處。

  范閑沉默著,擦了擦手,將毛巾遞了回去,然後說了聲謝謝。

  中年婦人聽見這兩個字,有些吃驚,略顯慌張地退下。

  范閑笑了笑,這才想起來,京都並不是澹州,自己對丫環姐姐們的客氣,放到此處後,就顯得有些多餘和不合時宜。

  就算進了內院,卻也不是站在中廳,而是被丫環領著站在偏門。偏門那面牆上塗成全白,在門洞之上,卻有一方微微突出的黑色雨簷。

  站了很久,卻沒有人來理會,不知道是不是老宅給自己這個私生子的下馬威,范閑心頭漸漸生起一絲躁意,旋即深深吸了口氣壓了下去,抬眼看起那方黑簷來,仔細瞧去,發現這頗有古風的建築,確實雅致。

  其實范閑錯怪他們了,那些丫環婆子們站在一旁,倒不是刻意冷落他,只是知道這位少年的身份,一時間不敢上前,一是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畢竟對方不是范府正室所出;二來家主未至,下人們確實不敢造次。不過此時自然早有人去通報家主。

  范閑等了一等,自嘲地笑了笑,招手喊領自己進來的那個小丫頭過來。

  小丫環面容清秀,臉蛋兒滑嫩無比,年齡還極小,細聲問道:「少……少……有何吩咐。」她本來想稱少爺,但想到其中問題,所以喊不出來,卻將那個爺字吞了進去,憋的滿臉通紅。

  范閑看這小丫頭模樣,哈哈一笑,說道:「給我搬把椅子來。」

  小丫環依言去了,從廳裡搬了一把木椅,這椅子有些重,她搬的微微氣喘。

  范閑上前接著,將椅子放在地上,微微一笑,便大馬金刀地坐了上去,抬頭觀望頭上雨簷,竟是再不關心四周的目光。

  丫環婆子們看到這少年竟然就這樣坐在椅子上,吃驚不小——長輩未至,晚輩理應束手謹立階前,哪有這樣大模大樣的道理?

  ***

  回廊裡傳來一陣極細碎的腳步聲,一陣極幽淡的香味隨風而來,讓人精神為之一振。范閑側頭望去,只見一位貴婦人正滿臉微笑地走了過來,這婦人面容姣好,雙眸如漆,身上裙裾微搖,金鐺微亂,但配著婦人身上那股含而不露的貴氣,卻讓人不覺得如何招搖,反覺著理應如此。

  范閑微吸一口氣,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那婦人眉如遠黛,一笑之下,滿庭皆明,遠遠看著范閑就說道:「閑兒一路辛苦,且坐著吧。」

  范閑甜甜笑道:「姨娘好。」

  §卷二 第二章 柳氏

  來者自然是司南伯府裡的二太太,這位太太姓柳名如玉,十幾年前被司南伯爵收入府中。這位太太家中背景頗深,三代之內還出過一位國公。所以當年她嫁與司南伯做小,在京都裡還惹出不少議論——眾人都很好奇柳家是如何想法,竟然將自家女兒許給范建,雖然范建其時已經接了司南伯的爵位,但畢竟只是范氏大族中的遠房——直到這十年裡司南伯聖眷日隆,官位漸高,大家才服了柳家及這位女子的毒辣目光。

  但很奇怪的是,司南伯一直沒有將她扶正,這不論從情理上,還是從柳氏娘家的地位上來講,都是絕對說不通的事情。

  范閑滿臉可愛笑容,對著這位二太太深深一躬:「閑兒見過姨娘。」

  柳氏亦是滿臉微笑,但瞳子裡卻是閃過一絲莫名神采,聽出面前這小子緊緊扣住了姨娘兩個字,卻不像一般人那般稱呼自己做二太太。

  太太與姨娘之間的差別,便有若雲霄與泥壤。

  柳氏微笑著說道:「進來吧,大老遠的,老坐在那雨簷下發呆是個什麼事兒?叫外人見了,不得說我們范府是個容不得人的地方。」

  容不得人?那自然是彼人有不可容之處,范閑心中輕歎,知道姨娘是在提醒自己私生子的身份,倒也佩服對方說話漂亮。本來他不準備在言語上多加刺激對方,明知道對方在京都這宅子裡經營日久,占口頭便宜沒什麼意思,但旋即想到,既然雙方的利益有不可調和的矛盾,那何必再容讓太多?

  他在心頭想著,看來這位姨娘倒與自己往日想的不同,應該不是自己想像當中一味陰毒的蠢貨——所以此時有些不明白,四年前面前這位婦人為什麼會使出用毒殺人這種昏招來的。

  隨著二太太往廳裡走,離她並不太遠,貴婦身上特有的幽香傳到范閑的鼻子裡,他嗅了兩下,覺得這香水還挺好聞的。

  在這種時候還能想這些有的沒的,范閑有些滿意自己目前的心境神思,微笑和柳姨娘嘮著閒話。

  貴婦與少年,倒真扮演出來了幾分母慈子孝的感覺。

  ***

  茶上來了,是地道的五峰採花,好茶。點心也上來了,是地道的江南小酥餅,好吃食。只是說完了沿途見聞,問候完了遠在澹州的老夫人,說了些澹州海邊的景致,京都有些什麼與眾不同之處,大家發現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於是柳氏和范閑同時很有默契地閉上了嘴,陷入沉默之中。雙方都意識到,彼此都不是省油的燈,玩這種言語上的試探沒有什麼意義,既然如此,不如乾脆就沉默以對。

  所以客廳裡的氣氛有些尷尬,服侍的丫環們噤若寒蟬,連換茶時走路的腳步都放輕了許多。

  只有范閑與二太太不尷尬,偶爾握著茶杯互視一眼,目光溫柔,溫柔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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