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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一


  「無緣,記得在無回谷之時,你曾說過『無回穀不是你們的決戰之地』。」皇朝閉目臥於榻中,淡淡開口。

  帳中飄蕩著輕輕淺淺的琴聲,與榻相距一丈之處,玉無緣正撫著古琴,聽得皇朝的話,卻依未停手,只是抬首看一眼皇朝。

  「玉家人號稱『天人』,精於命算,那這東旦渡是我們命會之地嗎?」皇朝沉厚的嗓音夾在琴音中隱約有幾分飄忽。

  玉無緣未有作答,只是悠閒地撫著琴,琴音清輕地響著,簡簡單單,卻自然流暢,令人聞即心神放鬆。

  「這一戰便是我們最後的決戰嗎?那麼誰才是最後的勝利者?登上蒼茫山的是一人還是兩人?」

  「欲登蒼茫者,豈可勢弱於人?既終有一戰,又命會東旦,便放手一搏!」琴音中,玉無緣的聲音淡得仿如蒼穹落下的天語,縹緲無捉卻清晰入耳,十指輕輕挑動著琴弦,低垂的眸看不清神色。

  「命會東旦,放手一搏……」皇朝睜開眼,看著帳頂上雲環龍繞的花紋,目光漸漸灼熱,「風惜雲、豐蘭息……當世罕見,而這一次卻可與他們真真正正地一戰,真是令人期待!」抬起手,手指正微顫著,那是激烈的興奮所致!

  「人生不相見,
  動如參與商。
  今夕複何夕,
  共此燈燭光。」

  猛然間只聽得玉無緣和著琴音輕輕吟出,抬首看向帳頂的宮燈,橘紅的燈光透過水晶燈壁輕柔地瀉下,灑滿一帳的明亮與暖意。當最後一字念完之時,琴音也就止了。

  皇朝轉首,定定地看著玉無緣,燈下他正細細地以白絹包起古琴,神色間無絲毫變化。

  「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皇朝一字一字地靜靜念出詩的最後一句,目光不離玉無緣,似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看出他為何會在此刻念出這樣的詩來。

  可玉無緣卻是一派平和淡然,抱起古琴,看看皇朝:「與息王這等智計冠絕瞬息千變之人對戰,與其費盡心力思計謀策,不若隨機而動以不變應萬變。是以今夜摒盡思緒,好好休息才是。」說罷即轉身離去。

  §第五十章 東旦之決

  夜已深,喧鬧的東旦渡此刻也安靜了大半,除巡邏的士兵外,所有的人都已早早入睡,畢竟大戰在即,養精蓄銳方能全力上陣殺敵!但並不是人人都能安然入眠的。

  帳中一燈如豆,昏黃的光線中,映著一道瘦長的身影,單薄孤寂,靜靜地坐在燈前。

  帳簾輕輕掀起,一道人影無聲無息地走入,看著燈前孤坐的人,無聲地歎息。

  「久微。」輕輕地喚著,腳下適當地發出輕響。

  燈前的人影回首,似有些茫然地看著來人,片刻後那無神的眸子綻出一絲光亮:「夕兒。」

  「睡不著嗎?」惜雲在他身旁坐下,看著那張瘦削蒼白的臉,看著那雙複雜而痛苦的眼眸,心頭一絞。都是他們的錯,這都是他們的罪,是三百多年前,他們的祖先種下的罪與因!

  久微唇角一動,似想笑笑,卻終是未能笑成,目光滄桑而疲倦地看著惜雲:「無須瞞你,也瞞不過。我只要想到眼前的情況,腦中便有如千軍萬馬在廝殺,擾得我心神不寧,畢竟……眼前的局勢是多麼誘人!」

  惜雲沉靜地看著他,目光柔和如月深廣如海,似可包容所有錯與罪,可容納所有的因與果。

  與惜雲溫柔的目光對視著,良久後,久微終於勾唇一笑,有些無奈,有些妥協,有些認命:「畢竟是積怨了數百年啊。夕兒,面對毀家滅族之仇,面對數百年無法申訴的冤屈,再平和寬容的人,也無法一笑了之!我們久羅族……我們久羅族的人也是人啊!」最後那一句,夾著無法訴出的酸楚與悲憤,輕輕地吐出,沉沉地沉入人的心底最深處,重如千斤之石!

  「久微,我明白,久微,我明白的!」

  惜雲伸手輕輕地握住久微的手,那雙手在顫抖著,那雙手指間絲絲縷縷的青色靈氣在激烈地纏繞環飛著,似要將雙手緊緊束縛,又似要脫出這雙手的掌控呼嘯而出!久微……我是真的明白的,明白這是為什麼……這是激憤,這是傷痛,這是愧疚……為著三百多年前那滿族的無辜性命,為著這持續了數百年的冤屈,為著這累積了數百年的恨、累積了無數冤魂的怨……她是明白的,也正因為明白,所以她負疚深重!她——感同身受!

  「夕兒……」久微看著那雙緊握自己的手,看著眼前那雙明亮如水的眼睛,那如被亂麻絞成一團的心忽然鬆懈開來,指間纏飛的靈氣慢慢消散,最後安安靜靜地躺在惜雲的掌中。

  「若說這世間還有誰能真正地瞭解久羅族人的痛苦,那麼便只能是你!也只有你了!」

  「是的。」惜雲執起久微的手,燈光下兩手皆是十指修長,膚白如雪,青藍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因為我們流著相同的血!」

  「原來你真的知道。」久微歎息。

  「我當然知道。」惜雲笑笑,夾著無法掩藏的悲哀,「久羅族雖已被滅族,且數百年以來皆是東朝帝國的禁忌,但我們風王族族譜上清清楚楚、明明正正地記載著『鳳王風獨影,夫久羅山久遙』,我們是鳳王與久羅族之後!」

  「哈哈哈……」久微忽然大聲笑起來,不顧這笑聲是否會驚擾沉夢中的人,他仰首大笑,「哈哈哈……為什麼不能阻,對流著久羅族的血的風王族卻不能下滅族之旨,歷代的東朝皇帝對著風王族呈上的族譜也都要視而不見一般忽略過久羅之名嗎?……哈哈哈……」

  惜雲看著大笑的久微,卻無言可慰。

  「多麼可笑啊……東始修……原來你也有不能不敢之事啊!哈哈……多麼可笑啊!又是多麼可憐!多麼的可悲啊!哈哈哈……卻要索得我久羅族數萬條無辜性命……讓我久羅山染盡鮮血……讓我久羅孤魂永無歸日!這就是你當年的一怒之果啊!可是……你最後又得到了什麼呢?你最後還不是憾恨終生,死不瞑目嗎?!哈哈哈……你這可憐的皇帝啊……你這可悲可恨的皇帝啊!哈哈哈……」

  久微無可抑制地放聲大笑,笑得全身顫抖,笑得聲嘶力竭,笑得淚流滿面!那笑聲在這寂靜的夜裡、在這空曠的帳內分外的淒涼、悲慟!那燭火似也為笑聲所感,昏黃的光和著帳壁上的影,搖搖淌淌,沉浮不定!

  「久微……」惜雲攬住他,緊緊地抱住他,抱住那顫抖的肩,抱住那悲傷的靈魂,「久微……」溫柔地喃喃喚著,直至那悲憤的笑聲漸消漸歇。

  「夕兒,我很恨!我很痛!」久微抱住惜雲,嘶啞著聲,悲慘著笑,「我們久羅族世世代代深居久羅山中,從不與外界接觸,從不與外界起爭端,可為什麼……為何要遭遇那種悲劇,數萬的無辜生命一夕間便全沒了,蒼鬱的久羅山一夕間便化為血山,只餘那無數不能平息怨恨的孤魂,數百年來隻留一個罪惡禁忌的族名,數百年來無人敢提,數百年來慢慢消逝在人間……為什麼會這樣?!我們久羅的遺族數百年來躲躲藏藏隱宗匿名偷得殘生,可這些仇人……他們安坐于帝位王座,他們安享著榮華富貴,他們的子孫百代……我恨……我恨……」

  「久微……」惜雲抬手拭去他滿臉的淚。

  「夕兒,我恨!我要他們家破國滅,我要他們血流成河屍陳如山,我要他們嘗盡我們久羅族這數百年來嘗盡的所有苦痛!夕兒……我可以做到了……我可以一雪我們久羅族這數百年來的怨恨了!還有……還有那個玉家人!那個擔著『天人』的美名、披著仁善慈悲之皮卻助紂為虐的玉家人……那個害得我一族全滅永不見天日的玉家人!夕兒,我恨啊……我真的想……想殺盡他們這些仇人!」

  惜雲抱著他,閉目不語,心頭卻是痛楚難當,久微……久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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