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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六


  賀棄殊移目看去,所有的人都走了,可他們的王卻依獨立風中,負手望天,不知是何種心情,不知是何種神情,只是風中的那個背影,竟首次令他生出一種寂寥淒涼之感。

  「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
  睡裡銷魂無處說,覺來惆悵銷魂誤。
  欲盡此情書尺素,浮雁沉魚,終了無憑據。
  卻倚緩弦歌別緒,斷腸移破秦箏柱。」

  低低地吟哦,微微地歎息,合手掩卷,這古人的詞冷香幽獨,卻很是擰人心!捧起一杯熱茶,寒冷的夜裡,汲取一絲絲熱量,不期然的,抬首入眸的卻是蓮花燭臺上燃盡半截的紅燭。

  「紅燭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

  一聲吟歎伴隨一抹自憐的苦笑,移步,抱起檀幾上的琵琶,指尖一挑,清清的弦音在房中幽幽響起。只是這弦中之音,可有人能聽得懂?那人可曾聽入心?只要聽入心便足矣……

  「鳳姑娘,任軍師求見。」笑兒輕巧地掀簾而入。

  「任軍師?」鳳棲梧挑著琴弦的指尖一凝,「他找我何事?」

  「姑娘見見不就知道了。」笑兒仍是滿臉的巧笑。

  「替我回了。」鳳棲梧卻冷淡地道,「我不過一微不足道的歌者,沒有什麼事可與軍師商談。」

  「可是軍師說是很重要的事,是與王有關的。」笑兒小心翼翼地看著鳳棲梧。果然她神色一變。

  「好吧。」鳳棲梧沉吟片刻,放下琵琶。

  小小的客堂中,任穿雨正端坐。

  「鳳姑娘。」見鳳棲梧走來,任穿雨彬彬有禮地起身。

  「不知軍師深夜來訪所為何事?」鳳棲梧冷淡的眸子掃一眼任穿雨,在他的對面坐下。

  面對鳳棲梧直截了當的問話,任穿雨卻並不著急回答,而是凝目看著她,那樣的目光似是審研、判斷,又如鏡亮如針利,似要將眼前的她看個透徹。從她的心到她的腦,從她的現在到她的未來,似乎那雙眼睛都可看到!

  等了片刻,依不見任穿雨答話,鳳棲梧起身:「軍師若無事,夜已深了,棲梧要休息了。」 說罷即轉身往後堂走去。

  「棲梧……棲梧……自是要鳳棲於梧!可放眼整個天下,唯有帝都堪為鳳棲之梧!」

  任穿雨的話將鳳棲梧移動的腳步釘住,轉身,眸中閃過一抹亮光,卻是又冷又利:「軍師此言何意?」

  「鳳姑娘論才論貌皆是萬中選一,難道要終身屈就歌者之位?」任穿雨一臉親和的笑容,似要化解鳳棲梧冷眸中射出的寒光,「我王他日登位為帝時,鳳姑娘難道不想重振鳳家聲威,不想重繼鳳家的傳說?」

  鳳棲梧看著任穿雨良久,然後那臉上的寒霜忽漸漸融化,最後竟罕有地浮起一絲淡笑,令堂中頓生豔光,令任穿雨見之心頭暗喜。果是如此呀!

  「軍師,棲梧非聰明之人,自幼即愚笨呆板,以致未能登高攀月,反淪落風塵,實是有愧于鳳氏祖先。」鳳棲梧淡淡笑著,重又坐回椅中,「而任軍師慧冠群英,心思敏銳,眼光獨到,想來這世上無事可脫軍師指掌,無人可脫軍師利眼。」

  「姑娘是在誇獎穿雨還是在暗罵穿雨呢?」任穿雨抬手撫著下巴溫和地笑道。

  「都不是。」鳳棲梧卻緩緩搖頭,「棲梧只是想告訴軍師一點。」

  「穿雨洗耳恭聽。」

  鳳棲梧豔容上的嬌笑猛然收斂,一層寒霜刹時罩上,冷冷地略帶譏諷地看著任穿雨:「任是軍師能算無遺漏,但——你看錯我鳳棲梧了!」

  任穿雨臉上的微笑被這一句冷言刮得一乾二淨,撫著下巴的手也頓時止住,怔怔地看著鳳棲梧,似實想不到鳳棲梧竟是這一番回復。

  「姑娘……」

  「夜深了,軍師請回罷。」鳳棲梧卻無意再繼話題,起身送客。

  「姑娘果是傲骨錚錚,只是穿雨非為輕視姑娘。」任穿雨站起身來,臉上親切的微笑此刻一掃而光,代之而起的是一臉的肅然,「穿雨知姑娘對我王情深意重,若姑娘能長伴王身,實乃我王之福也!」

  鳳棲梧聞言卻只是極淡一笑:「軍師忠心,棲梧再愚笨自也知,只不過……」鳳棲梧移步緩緩離去,手及門簾之時卻又回首一視,「那兩人……豈容他人插手!」

  任穿雨望著門邊消失的身影,良久後才喃喃歎道:「鳳家的人……可惜…可惜啊!」

  光線有些暗,白色的營帳,白色的蠟燭,白色的帷幔,白色的衣裳……滿目的白,仿如蒼茫雪地,空曠寂寒。

  「你們都退下。」

  「是!」

  侍者、宮人都悄無聲息地退下,帳中只余白衣似雪的女王。

  寬寬的帳,一左一右兩具靈柩。

  邁開似有千斤重的腿,一步一步移近,無神的目光緩緩移向棺內靜躺著的人,那一刹,淚不受控制地洶湧而出,身似被抽離所有的力氣,萎頓地跌坐於地上,抬手捂臉,肩膀無法抑制地劇烈顫動,那極力壓抑的「嚶嚶」啜泣聲偶爾會從唇邊溢出。

  久容……林璣……

  少年時的相遇,眨眼便已是十多年過去,一起長大,一起學文習武,一起打鬧嬉戲,素不相識的孤兒,在那些年裡,卻是和樂融融的一家人……曾以為會相伴相隨一生,白髮蒼蒼之時……憨實寡言的包承……容易臉紅的久容……愛譏誚的林璣……不論時間的長河流淌多長多遠,那些人、那些笑、那些淚、那些鬧、那些吵……似只要一個回首,便可伸手挽住,永不會離去!

  「啪!」

  有什麼從袖中掉出,拾起,是一個小小的純白絲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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