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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第二十四章 無畏何畏

  《東書·列侯·風王惜雲》篇中,那位號稱「劍筆」的史官昆吾淡也不吝贊其「天姿鳳儀,才華絕代,用兵如神」!

  她一生經歷大小戰役百餘場,可謂未有敗績,與同代之皇朝、蘭息並稱為亂世三王。但不論當時是如何驚天動地的戰鬥,到了惜墨如金的史官筆下,都只是三言兩語即表過。

  但仁已十七年五月十五日晨,風惜雲于鹿門穀內以一萬之眾襲殲皇國五萬爭天騎,這以少敵多並大獲全勝的一戰,史書上卻留下了這麼一句:王射皇將於箭下,仿神魂離體,險遭流矢!這一句話給後世留下一個神秘的謎團,那一戰到底是什麼使得被史家評為「慧、明、理」的惜雲王神魂離體?

  體貼的人猜測著說,那是因為急行軍一夜然後又遭暴雨,風王為女子之身,且素來羸弱,當時或是身體暈眩所致;浪漫的人則猜測著說,風王一箭射死的青銅皇將乃其愛人,王迫不得已出手,以致心神大慟;還有些離譜的猜測者說,那一戰風王殺人太多,以致惹怒上蒼,因此那一刻是上蒼對風王的微懲……

  不管那些猜測有多少,但無一人知曉實情,就連那一戰跟隨著風王的風雲騎都不知道為何他們的王在那一刻會有那種反應,只知道那一戰之後,他們的王很久都沒有笑過。

  五月十六日丑時,風王抵晏城。

  五月十七日辰時,風王攻晏城。

  五月十七日申時,風王收回晏城,皇國留駐晏城之三千爭天騎歿。

  晏城郊外,有一個小小的德光寺,所有的僧人在城破之時全部逃亡,偌大的寺院此時一片空寂。

  風夕推開虛掩的大門,一眼即看到大堂正中擺放的靈柩。

  抬步跨入,只有腳步輕淺的聲音,目光落在那陋木所刻的靈位之上,眼眸一陣刺痛,有什麼堵在胸口,呼吸間咽喉處便生生作痛,一步……一步走近……走近這昔日的夥伴,陪伴她、守護她已十多年的……恍惚間又回到少年初遇之際……那個風都的小巷裡追著她、嚷叫著一定要打敗她的黑小子,一身破舊的衣裳,更兼打鬥中還被扯破了幾處,黑臉腫得高高的,一雙棕眸卻燃著怒焰不屈地望著她……你要是比力氣也能贏過我,那我就一輩子都聽你的話……

  「包承……」眼前有些模糊,聲音破碎如葉落風中,那黑色的棺木離得那麼遙遠,恍惚中還在漸漸遠去,不……手一伸,終於抓住了,「包承……」

  淚終於滴落,垂眸看著這狹小簡陋的棺木,不相信裡面躺著的是那個黑大個,那個風國人敬稱為「鐵塔將軍」的包承!

  門口忽傳來輕響,是包承的魂魄回來了嗎?他知道她來了,所以來與她會面嗎?猛然回首,淡薄的曙光中,站著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小和尚,懷中抱著一捆乾柴。

  「女……女施……將軍!」小和尚有些驚呆地看著這個立於棺木前一身銀甲的美麗女子,這位女施主是位將軍吧?否則哪兒來這麼一股讓人敬畏的威儀,而且……她臉上似有淚痕,那麼她剛才哭過了,是為包將軍哭的?那她應該是好人吧?

  「你是這寺中的僧人?」風夕恢復平靜,從容問向小和尚。

  「是……小僧是仁誨。」小和尚放下手中乾柴合掌答道。

  「包將軍的靈位是你設的?」風夕眼光掃一眼靈柩道。

  「是,小僧……小僧問皇國的將軍……小僧想收殮包將軍的遺骸,沒想到皇國的將軍竟然答應了,完全沒有為難小僧就將包將軍的遺體交予了小僧……小僧……」仁誨說話斷斷續續地,抬首看一眼風夕,又慌忙垂下,「小僧……小僧只找著這副棺木,將軍……將軍……」

  「城破之時你竟沒逃走?你小小年紀卻敢去向皇國人要回包將軍的遺體?」風夕的目光停駐在這名小和尚身上,一身舊舊的灰色僧袍,一張平凡樸實的臉,實在無甚出奇之處,唯有一雙眼睛卻是純然的溫善,那樣的溫和純善僅在那個白衣天人眼中看過……

  「你不怕死嗎?」

  「小僧……小僧無父無母,無親無故,走到哪兒都一樣,況且他們都走了,總要留個人看看房子,掃掃灰塵吧。」仁誨被風夕目光一盯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摸摸自己光光的腦袋,然後再抬首看一眼風夕,再垂首,小小聲地道,「皇國人也是人嘛,我想他們也不會……況且包將軍是英雄……他們說尊重英雄!」

  「仁者無畏嗎?」風夕目光深深地打量著小和尚,最後微微頷首,「仁誨?好名字!」

  仁誨聽得風夕贊他,不由咧嘴一笑,敬畏的心情稍稍緩和,試探著問:「將軍是包將軍的朋友嗎?天還這麼早,將軍吃過飯了嗎?小僧煮有粥,將軍可要……」

  話未說完,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然後只見徐淵急步跨入寺門,身後跟著上百風雲騎,待等見到風夕安然而立時,才松了一口氣。

  「王,您已經兩天兩夜未曾稍事休息,為何又獨自跑來這裡?若是城內還有皇國軍隊殘孽,您……豈不危險!您現在是我們風國的王啊!」徐淵以少有的急促語氣一口氣道出,目光帶著苛責地看著他們年輕的女王。

  「好了。」風夕手一揮阻止他再說教下去,「你……」

  話未說完,只見一旁的小和尚「撲通」跪倒於地上,慌亂地叩著首:「拜見……女王……小僧……小僧……不……不……知……」

  「你起來吧。」 風夕走過去伸出手扶起叩了一額頭灰塵的小和尚,神色溫和地道,「仁誨小師父,本王還要謝謝你呢。」

  「謝我?」仁誨惶恐地抬起頭,有些不明白地看著眼前尊貴的女王,微微抽回自己的手,似有些不習慣被女王握著。

  「是啊,」風夕回首,目光哀傷地掃過堂中的靈柩,「謝謝你收留了包將軍。」

  徐淵聞言不由移目看去,待看到那黑色的棺木,他那看不出表情的臉上也掠過一絲深沉的悲痛。嘴唇緊緊一抿,眸光垂落於地面,似有些不敢看那黑色的棺木,不敢相信他的兄弟會躺在那裡面。

  「這個……這個您不用謝我啦。」仁誨的十根手指絞在一塊,不自覺地越絞越緊,「我想……我想只要是風國人,他們都會收殮包將軍的。」

  「想是一回事,但敢做又是另一回事。」風夕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嗯?」仁誨似懂非懂地看著風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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