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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很久以前,有一名樂師,獨善理琴,但當時的皇帝卻最中意鼓瑟,於是舉國上下,全以會瑟為榮,百樂閒置。

  於是這個只會彈琴的樂師,雖琴藝絕代,卻無人欣賞,更甚至彈琴時還會遭人辱駡,皆認為他是對皇帝不敬!所以這名琴師便不再在人前彈琴,而是攜琴至這天支山頂,彈琴與這高山幽谷、白雲清風聽。

  有一天,他又在這山峰上彈琴時,忽聞身後有人鼓掌。

  琴師十分驚奇,回頭一看,只見一人一邊走來一邊歌道:

  山君抱綠綺,西上天支峰。
  閑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
  塵心洗流水,餘響入霜鐘。
  不覺碧山暮,秋雲暗幾重。

  琴師與此人結為知己,以後琴師便只彈琴給此人聽。琴師名叫高山,而那聽琴之人便叫流水。

  後來皇帝駕崩,新帝即位。

  這位新皇帝卻不似他的父親那樣只喜歡瑟,他精通音律,對各種樂器之音只要是佳品,他都喜愛聽,於是百樂又在民間興起。

  新帝也聽聞了高山的高超琴藝,於是便下旨,召高山進宮彈琴,但高山卻拒絕了。他說,有生之年,他只彈琴與流水聽,因為不論何時、不論何地,只有流水才是他真正的知音。

  前來傳旨的官員見他竟敢拒絕皇帝,不由皆是驚怒,便將他抓起來押往帝都,但到了皇宮,高山依然沒有彈琴給皇帝聽,因為他在路上竟自折手骨!他此生是再也不能彈琴了!

  皇帝也為他的絕烈而感動,便放他回去,並賞賜他一些珠寶。

  但高山什麼也沒要,只是孤身回家了。

  回到家鄉後,卻發現流水已在他被抓往帝都後,自刺雙耳,他此生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高山與流水知道彼此的情況後,只是相視一笑,然後兩人抱琴上天支山,但是卻再也沒有下山來。有人說他們是跳下山崖死了,有人說他們在天支山幽谷隱居起來了,有人說他們被天帝派神仙接往天庭了……各種各樣的傳說流傳下來,但人們一般喜歡、願意相信最後一種說法。

  後來,仰慕他們的後人便將當年高山彈琴的山峰稱作高山峰,且在高山峰頂建起這座石亭,取名為流水亭,用以紀念他二人的友情。

  高山峰峰頂之上,風吹得衣袂飛揚,而那一輪皓月正當空而掛,灑下清輝若一層薄紗,輕柔地籠在這高峰上,輕輕地將流水亭圍繞,泠泠琴音隨風而飛,隨月而舞,清幽而雅逸,閒適而怡心,再加上亭中那白衣如雪,風姿如仙的兩人,一切如夢如幻,仿若置身仙境,重會高山流水。

  「這一曲飄逸似不食人間煙火,我聽著,仿佛以為自己已到碧落山上,正採花為食,掬瓊泉而飲,摘瑤果而逗仙鹿,踏流霞而戲青娥。」

  在琴音止歇時,風夕睜開雙眸,看向眼前的玉無緣,悠然而歎。世間也只有此人才能彈出這般絕俗的琴音。

  「高山流水……高山的琴音果然也只有流水能聽懂。」玉無緣抬首注目於風夕,淺淺笑開。

  風夕聞言凝眸一笑。高山流水,他們會是嗎?

  「這支琴曲叫什麼?」

  「沒有名字?」玉無緣抬首望向空中明月,「這支琴曲只不過是我此時所感、此刻所受而已,隨心而出罷了。」

  「沒有名字?呵……你的琴沒有名字,想不到你彈的曲也沒有名字。」風夕移過琴,十分普通,隨手一挑琴弦,發出空靈清音,「隨心而彈便不是凡曲,難怪人人稱誦你為天下第一公子!」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
  酒斟時、須滿十分。
  浮名浮利,虛苦勞神。
  歎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玉無緣捧著酒罈斟滿桌上石杯。

  「雖抱文章,開口誰親。
  且陶陶、樂盡天真。
  幾時歸去做個閒人,
  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

  風夕執杯在手,目注於他,笑吟吟地接道。

  「幾時歸去……歸去……風夕,我真要歸去了。」玉無緣忽然輕輕吐出,眸光卻移向亭外那萬丈峭壁。

  「歸去?」風夕聞言盯住他,沒來由地心口一緊,手中杯一抖,片刻後輕輕擱于石桌上。

  「是啊,我要歸去。」玉無緣依然看著絕壁,未曾回頭。

  「是嗎?今晚算是辭別嗎?」風夕忽地笑笑,「要到哪兒去?何時走?可要……可有同伴?」

  玉無緣回首,目光落在她臉上,空蒙中透著一種幽絕,聲音卻是清晰無比:「不和誰,一個人,也許很快,也許過些日子。」

  「一個人是嗎?」風夕還是在笑,笑得燦爛,然後手猛地一推,將琴推回他面前,「不是一個人吧,至少要帶著這琴,高山不論走到哪兒,不管有沒有流水,至少都有琴的!」

  「風夕。」玉無緣忽然握住她的手,目光深幽難懂地看著她,還帶著一種莫名的傷痛,「我不是高山,我從來不是高山……」

  說到此處忽然頓住,喉嚨處似哽住了一般,無法再說話。

  風夕看著他,目中帶著一種微弱的希冀看著他,等著他說話,等著他說出……

  「我只是玉無緣。」玉無緣輕輕吐出,說出這一句話便似傾盡所有心力,一瞬間他是那麼的疲倦蒼白。

  「我知道。」風夕將手輕輕從他手中抽出,一瞬間手足冰冷,如置冰窟。

  「風雨千山玉獨行,天下傾心歎無緣。」玉無緣輕輕念出,看著空空的掌心,一絲苦笑浮上那一貫雲淡風清的面容,「說得多貼切啊,傳出這兩句話的人是不是看盡我玉無緣一生了!」

  「天下歎無緣是嗎?」風夕一笑,這一次卻笑得那般苦,怎麼藏也藏不住,無緣……無緣啊!

  「不是天下歎,是我歎!」玉無緣看著她,眼中有著即將傾瀉的某種東西,但他轉首,瀉向那深不見底的幽谷!

  「不管誰歎都是無緣。」風夕站起身來,「只是若有緣也當無緣,那便可笑可悲!」

  「你請我聽琴,我便贈你一歌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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