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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鳳棲梧卻並不接過,只是兩眼盯著豐息,而豐息卻也就任她看,自顧自的品酒,神情輕鬆而瀟灑。

  至於玉無緣,目光依然在信上,只是神思卻似已飄遠,似並未感覺到房中又多一人。

  良久後,鳳棲梧單手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原來姑娘如此豪爽!」豐息見她竟一口氣喝完,不由輕笑道。

  「棲梧第一次喝客人的酒。」鳳棲梧聞言卻冷淡的答道。

  「哦?」豐息聞言轉頭看她,卻見她冷如冰雪的面頰,因著酒意的渲染,湧上一抹淡淡的殷紅,減一分冷傲,添一分豔色,「姑娘歌藝如此絕倫,應是天下爭相恭請才是。」

  「棲梧從不喝客人的酒。」鳳棲梧依然語聲冷淡,雙眼未離豐息,仿佛這房中沒有第三人。

  豐息終於正顏看她,卻只見那雙清淩妙目中閃著一抹執著,只是她執著的是什麼?

  「如此看來,是息有幸,能得姑娘賞臉。」

  鳳棲梧不語,只是眼中有一抹蒼涼。

  落日樓啟喉唱出第一曲時,她即知此生淪入風塵,昔日種種便如昨日,永不能重返。

  只是,千金慵開眼,紅綃懶回顧,把那珊瑚擲,把那五陵少子轟,任那秋月春風隨水逝,她依然稟著家族的那一點傲骨,維持著僅有的尊嚴,不願就此永墜泥塵,不得轉生,只因心底裡存著那麼一點點……一點點怎麼也不肯屈服的念頭。

  來前,小二將這兩人誇得天上少有,聽著,只有厭僧,不過又是兩個空有皮囊的富家子,為著這張色相而來,誰知竟料錯了,拒於簾外,對她竟未有絲毫的興趣,十分冷淡,不禁又羞又驚。

  布簾掀起的那一刹那,只看到一雙眼睛,漆黑如子夜,那麼的深廣無垠,偏偏卻閃著只有朗日才能擁有的炫目光芒,一瞬間,她仿佛掉進了那漆黑的夜中,不覺得寒冷、恐慌,反有一絲淺淺的暖意透過黑夜,輕輕湧向這多年未曾暖過的心。

  那一絲暖還未褪盡,簾便再掀起,又看到那雙眼了,仿佛一個墨玉色的漩渦,光影交錯,目眩神搖間,卻也知,若墜入其中,那也是永不得脫身!慶倖,那簾忽又落下了,隔絕了那個漩渦,只想著快快離去吧,偏偏那腿卻有千斤重。

  正彷徨,他卻以聲音召喚著她。

  那清清淡淡的聲音響起時,仿佛是命運的在向她招手。如宿命,只是輕輕一纏,她便掙不開去,只能無力的聽從命運的安排,再次掀開簾,再次迎向那夜空似的雙眸,走向淡金的夕輝下,那個全身發著墨玉光澤的人!黑得那樣的無瑕!

  「棲梧在落日樓唱了四年的曲,卻喝公子的第一杯酒。」她說著,不同的話說著同一個意,只盼著這個人能聽懂,他是她的第一個!

  「鳳棲梧?」豐息念著這個名字,目光深思的看著這個女子,她雖面色冷淡,可眼眸深處卻帶著一種渴望,藏得那麼深,卻讓人看得那麼的心疼。

  聽得他念著名字,鳳棲梧心頭一片淒酸,為她取名的那人早已化為一坯黃土,而她空有這名,卻終是辜負了他的期望。

  「這些年來,息可說走遍六國,卻也是第一次聽得姑娘如此絕妙歌喉。」豐息微微一頓,然後目視鳳棲梧,淡淡的道,「不知姑娘可願與息同行,去看看祈雲以外的山山水水?」

  說罷自執酒壺斟酒,不再看鳳棲梧,似乎她答應、不答應都是不重要的。

  聞言的那一刹那,鳳棲梧眼中閃過一絲亮光,但瞬間平熄,依然是豔若桃李,冷若冰霜,只是一雙纖手卻輕輕的撫著弦,那微微顫抖的弦洩露了此刻她內心的千層驚濤。

  豐息喝完一杯酒,移目於面前的玉無緣,卻意外這個不沾紅塵的人眉宇間有著一股淡淡的悲哀。

  「皇世子信上寫著什麼樣的好消息,竟引玉公子如此流連?」豐息發問,眼中卻似早已明瞭。

  玉無緣聞言瞬間恢復淡然,眼波投向窗外,似看著什麼,卻又似什麼也沒看著,雙手一揉,輕輕一揮,化為粉沫的信紙便洋洋灑灑的飄向江面。

  「有好也有壞。」

  「是嗎?」豐息雍雅的笑忽帶一絲慧黠,「這好的應該跟玄尊令有關吧?」

  玉無緣依然神色淡定,伸手端起酒杯,看著白色杯中透明的清酒,輕輕搖晃,酒蕩起一絲水紋,不答他的話,卻反問道:「公子如何知是皇世子寫來的信?」

  「皇世子尊玉公子為」一言「之師,這是天下皆知的事。」豐息同樣舉起酒杯,湊近鼻端,微微眯眼,細聞酒香,「況且」玉帛紙「乃天家王室御用的紙,普通人能用來寫信嗎?」

  「哈,豐公子眼利。」玉無緣輕笑出聲,看向豐息,瞬間,這個溫和如春風的人,目中也射出秋風的肅冷,但也只是一刹那,眨眼再看時,他依然是溫和如水、飄然出世的玉公子,「皇世子信中有兩好一壞。」

  「這一好是玄尊令,一壞嘛……」豐息目光微垂,似研究著手中白瓷杯,淡淡吐出,「這壞的——應該是烈風將軍魂歸宣山吧?」

  「是啊。」玉無緣並不奇怪他如何知道,手一伸,將杯中之酒全傾于烏雲江中,淡淡的道,「瀛洲先去了,明日,或許是我等要去了。」

  「只不知另一好是什麼?」豐息問。

  「白風夕。」玉無緣淡淡道,無波的眼眸在吐出這個名時,閃過一絲波光。

  「白風夕?」豐息重複道,握杯的手差點一抖。

  「嗯,他說他在南國見到了白風夕,一個風姿絕世的女人!」玉無緣眼光微微掃向佇立房中的鳳棲梧,帶著淡淡的惋歎。

  「見到那個女人怎麼能說是好事!」豐息雍雅的面容有絲失控,閃過一抹不知是失望還是期望的神情。

  「若能見到與豐公子並稱白風黑息的風女俠,無緣也覺得會是世所難遇的幸事!」玉無緣卻依然感歎道,對於豐息的話並不在意,似對那個白風夕也十分景仰。

  「唉……在息看來,遇到那個女人是這世上最倒黴的事!」豐息放下手中杯,不再有喝酒的興趣,臉上卻依然有著輕鬆的淺笑。

  「呵,是好是壞,因人而異。」玉無緣依然不以為然,飄向豐息的目光帶著一抹淺淺的、莫名的笑。

  「噓!」江面忽然響起一聲短短的笛音。

  豐息聽之,目光微閃,然後起身,朝玉無緣一揖,「息有事先走了,願他日能有機會再與玉公子同醉。」

  玉無緣起身回一揖,也不挽留,淡笑道:「豐公子有事先行,他日有緣,無緣再回請公子。」

  「好。」豐息頷首,一轉身,卻見鳳棲梧還立在那兒。

  「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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