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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四


  「等等!」鐘敏言打斷了他的話,沉聲道:「你和我說這些幹嘛?司鳳的過去我希望聽他自己和我說,而不是從別人那裡聽過來!你來找我,應當還有別的事吧?」

  若玉笑道:「先把這些說完,在說我為什麼來找你。」

  「柳意歡剛剛死了女兒,所以對禹司鳳簡直是寵到了骨子裡,只把自己對女兒的愛,全部轉移到禹司鳳身上。他逃離離澤宮那天,把禹司鳳帶走了,並且留下一紙書信,說離澤宮規矩害人,他不能讓禹司鳳一輩子活活困死在這個牢籠裡。你可以想像,大宮主和當時的老宮主有多麼憤怒,老宮主更是被氣得當場吐血,拖了大半年才死。大宮主被任命為新的宮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柳意歡,終於在慶陽找到了他。柳意歡自然是鬥不過十二羽的大宮主,然而他那時不知從何處偷到了天眼,一旦開天眼,連大宮主都不是他的對手,被弄得遍體鱗傷。最後柳意歡說,要將禹司鳳帶走,可以,但定海鐵索的事情不許讓他知道。

  他大約是去上界偷天眼的時候聽到了什麼,認定破壞定海鐵索的事情有違天道,以後必然遭致大難。於是要求大宮主答應自己不許讓禹司鳳涉足這件事。大宮主答應了,交換條件就是抽出禹司鳳這一年在外的記憶。因為柳意歡這個大嘴巴已經將一切都告訴了他。禹司鳳當時年紀小,自然是叫著要爸爸媽媽。然而他是大宮主的兒子一事除了少數幾人知道,其他人都被蒙在鼓裡。進了離澤宮就不許嫁娶是鐵的規矩,倘若讓其他人知道禹司鳳是宮主的兒子,那影響會十分糟糕。就這樣,大宮主把禹司鳳帶了回去,收他做自己的弟子,悉心教導,直到他十三歲那年去少陽派觀戰簪花大會,遇到了你們……」

  鐘敏言想不到這其中竟有許多曲折,良久,才道:「既然……破壞定海鐵索是有違天道的事,你們為什麼還要堅持?你們大宮主這次把禹司鳳擄走,必然會將一切都告訴他吧?豈不是等於破壞了誓約?」

  若玉沒有回答,半晌,輕道:「既然選擇了做人,就一定要有堅持的東西,否則何必做人?敏言,我從來沒說過自己家鄉的事情……金翅鳥是獨來獨往的妖魔,離澤宮是因為特殊因由才聚在一起的。不許嫁娶就是為了表示不被紅塵誘惑,每年離澤宮都會去海外搜刮有資質的小金翅鳥,作為離澤宮的新弟子。很多弟子的家人都不同意離澤宮將人帶走,可是他們太強了,沒人能反抗聚在一起的金翅鳥。我也是這樣……硬生生被他們從父母身邊帶走。雖然每年離澤宮都允許家人前來探望,然而思鄉之苦,豈是一年一次能解的?我們這樣與坐牢無異。」

  鐘敏言低聲道:「我以前並不知道……原來你也有許多辛苦……」

  若玉又道:「我的小妹子,按照你們凡人的年齡的算法,應該已經十四歲了,已經能化成人身。她本來應該和同齡的金翅鳥一樣,在外面歡快的飛翔,尋找傾慕的郎君,繁育自己的孩子。可是她如今只能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裡,每天只有望著頭頂窗戶裡的藍天。她已經連話也不會說了,瘦得可怕。」

  鐘敏言見他的語氣到後來變得淒厲,悠然道:「因為她被作為牽制我的工具,只要她還活著,還在地牢裡,我就不得不為了她去做許多我不情願的事情。比如……做那個愚蠢至極的臥底。比如,去殺禹司鳳。再比如,來殺你……」

  他話音未落,人已到身前,鐘敏言大吃一驚,倒退數步,慌亂地要拔劍抵抗,可是他的動作快得驚人,眼前寒光一閃,他的劍已到了胸前。

  鐘敏言在這個瞬間,忽然起了一個亂七八糟的念頭,依稀是許多年以後,他娶了玲瓏為妻,生了兩個孩子。孩子們嘻嘻哈哈的在臺階上奔走,玲瓏和璿璣在房裡說久別重逢的悄悄話。他穿著納涼的袍子,和禹司鳳,若玉三人,在中庭的石桌上一杯接一杯得喝酒,縱談天下,暢快淋漓。

  如果真有這一天,那真是太好了。

  他怔怔盯著自己的手,手按在一柄劍上。劍的大半已經穿透了他的肋下。滴答,滴答,鮮血順著指縫滴在地上。他執拗的看著自己的手,仿佛還不相信那劍已經穿透了自己,他要辨一辨真假。

  若玉輕輕扶住他滑下來的身體,貼著他的耳朵,低聲道:「這些秘密在我心裡已經憋了很多年,找不到人可以說。如今說給你這將死之人聽,我真是痛快。」

  鐘敏言只是盯著自己的手,仿佛沒聽見他的話。

  若玉柔聲道:「敏言,你是個好人。一直在騙你,真是對不起。」

  說罷將劍一抽,血光四濺,他輕輕甩去劍上的血跡,瀟灑地收劍回鞘,慢慢走了幾步。忽然想到什麼,回頭似是不舍,看了他一眼。良久,才輕歎一聲,目中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湧出來,模糊了眼睛。

  風,忽然吹了起來,亂石堆後仿佛又站著一個人,青袍長髮,雙手攏在袖子裡。若玉怔了一會兒,才緩緩走過去,慢慢跪下,低聲道:「參見副宮主。」

  話未說完,面上便被輕輕一刷,他一頭栽倒,唇角流下血來。他很快跪直了身體,垂頭不語。

  副宮主輕道:「誰讓你與他說了那麼多事?誰讓你見面具摘下來?在不周山讓你探聽烏童的事情辦得也不好,這件事你又辦得拖拖拉拉。你很會惹我生氣。」

  若玉沉聲道:「是!是弟子犯錯,請副宮主責罰!」

  副宮主轉身便走,一面道:「責罰你什麼?你妹妹被我管起來你是一肚子怨氣呢。我要是逼得緊了,你這只狗還不會跳牆?」

  若玉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緩緩起身,跟在他身後,很快便沒了蹤影。

  §第四卷 華夢驟裂 第四十九章 暴亂(十一)

  褚磊與何丹萍說了一會兒話,回頭見柳意歡他們幾個在幫年輕弟子包紮吐藥,

  而玲瓏一個人孤零零坐在那裡,不停地摸著腦袋上那道傷疤。何丹萍從玄鐵門的縫隙裡走了出來,扶著她的肩膀,柔聲道:「給娘看看……恩,傷得不重,別總摸它。」

  玲瓏苦著臉道:「娘,會不會禿頭呀?那可難看死了!」

  何丹萍又好氣又好笑,嗔道:「亂說!那麼小的傷疤怎麼會禿頭!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敏言呢?」

  玲瓏笑道:「他呀,拉肚子去了……也不知吃了什麼,拉到現在還沒回來。」

  何丹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孩子,還是冒冒失失的……玲瓏,我聽你爹爹說了,你和敏言都不想再做少陽的弟子?」

  玲瓏臉色一暗,半晌,才點頭:「嗯……反正爹爹要把小六子趕出去,我是離不開他的,他也離不開我。不管他去哪兒,我都跟著。娘,我是打定主意了,你別勸我。」

  何丹萍柔聲道:「你從小就仗著一股性子衝動到底,你就這麼任性地跟著他去了,人家是不是真心待你呢,你清楚嗎?」

  玲瓏急道:「娘!你怎麼這樣說!小六子是怎麼樣的人,你難道還不清楚嗎?」

  何丹萍頓了一下,才歎道:「好,算是娘說錯了。那你再想想,你們兩個還年輕,除了修仙都沒什麼一技之長,離開了少陽派,要靠什麼謀生?玲瓏,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自然是喜歡風花雪月的東西,娘明白。娘也有過這種年紀。不過人活在世上總要有個穩定的歸宿,有事請來做,你們一個衝動,下了山,難道當真一輩子流浪輾轉嗎?」

  玲瓏確實沒想過這些,不過她的性格裡天生帶著一股豪爽之氣,對這些細節方面考慮得不甚多,當即道:「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嘛!總不能為了明天的憂慮,讓今天也過得不快活吧?娘你喜歡穩定的生活,可是有人也喜歡每天過不同的日子啊。我既然下定決心和小六子一起,那不管以後吃什麼苦,我都心甘情願。」

  何丹萍有些震驚,定定望著她的臉。這是玲瓏嗎?那個任性嬌蠻、衝動的大小姐?她原本已經有這樣堅定的念頭了,她做母親的,是該高興,還是失落?她忽然想起褚磊的話:孩子們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咱們老人家不可以總惹人討厭。

  不錯。先前還抱在手裡哇哇地哭的小孩兒,一轉眼就亭亭玉立了。長大了,他們都長大了,有自己堅持的東西,也有自己追求的東西。何丹萍摸了摸她的頭髮,柔聲道:「好,那娘也支持你。不過有件事你必須聽娘的,和他離開少陽派之前,先成婚。」

  玲瓏臉上一紅,囁嚅道:「成……成什麼婚啦……娘你幹嗎說那麼大聲……」

  何丹萍呵呵笑了起來,心中一陣喜悅一陣酸楚。喜得是玲瓏有了歸宿,酸楚的是小女兒璿璣的事情。禹司鳳是妖,她和褚磊再怎麼開明,一時也沒辦法接受將女兒的後半生交給一個妖類。不過眼下最讓她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璿璣本身。褚磊的話一直在她心頭縈繞不去,她不希望璿璣變成什麼仙人。她是她的孩子,哪怕她再懶惰、無用,再怎麼不出色,也好過成為一個陌生的高高在上的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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