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美人煞(45)_十四郎

四五

　　江長老垂著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也罷，今日他犯下彌天大罪，從此點睛谷再也沒有烏童此人。為了彌補過失，點睛穀退出本次簪花大會！」

　　點睛谷一干弟子見谷主發怒，誰也不敢說話，只得跪下答應。

　　這下，烏童被趕出了點睛穀，點睛穀退出本次簪花大會，變故之大，委實讓人感慨。

　　而這一切，璿璣都不知道。

　　她正做著一個古怪的夢，夢裡的自己正對著鏡子梳妝打扮。

　　古樸的青銅鏡裡映出的人影，又熟悉，又陌生。眉眼看著是她，可是年紀卻大上許多，面上表情冷冽凝重，眼中猶如寒冰碾碎一般，寒意瘮人。

　　那滿台的胭脂花粉，滿床的綾羅珠翠，她卻看也不看，自將長髮盤在頭頂，然後系上紫雲盔，黃金甲，鏡中赫然出現一位英氣十足的女將。

　　她是要去做一件事，一件她從生到死都在做的事，沒有反悔，沒有猶豫。

　　她就是為了這件事生的。

　　她來到了硝煙彌漫的戰場，千萬鐵蹄，猶如烏雲蓋頂。旗手高高舉起巨大的旗幟，上面的花紋華麗而古怪，在風中獵獵作響。

　　冷肅的號角聲仿佛是許多人在哭，從四面八方響起，豬婆龍皮做成的大鼓，敲一下天旋地動，轟轟轟轟，有如雨點急落，整個大地都在震撼。

　　天火崩落，一團一團從蒼穹落下，隨著天火降落的還有密密麻麻的大軍。

　　他們從天上來，從另一個輪回而來，跨過寬廣的天河，一再侵犯神聖的領土。

　　當頭躍過一匹飛馬，張開翅膀從她頭頂飛過，將她的紫雲盔踢翻，三千青絲瀑布般傾瀉而下。馬上將軍三頭六臂，周身有烈火焚燒。

　　她張口咬住一綹不聽話的頭髮，回手便是一劍。

　　鮮血四濺。

　　很好，暢快淋漓。

　　耳邊似乎有人在急急叫她：「璿璣……璿璣——」

　　她手中緊緊握住一個物事，一時竟想不起前因後果。

　　那聲音還在叫：「璿璣……璿璣！醒醒啊！」

　　她猛然睜開眼，入目是青紗帳，還有兩三張流淚而關切的臉。

　　「啊！她醒了！醒了！」玲瓏大叫，喜得緊緊抓住她的手，眼淚流得卻更凶，「你……你覺得怎麼樣？能說話嗎？還疼嗎？」

　　璿璣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半天，才輕聲道：「我……我好像……不疼了。」

　　說著便要起身，何丹萍急忙按住她：「不要動！傷口還沒好！」

　　璿璣這才發覺半邊身子都木了，動不得。她頹然地躺回去，正要說話，忽覺手裡死死握著什麼東西，拿起來一看，卻是一塊碎木頭，她不由得一愣。

　　玲瓏怯生生地說道：「那是……抱你進來的時候，你死死抓著門框不肯鬆手，最後……門框被你抓裂了……」

　　璿璣呆住。

　　「玲瓏，你妹妹剛醒來，別總和她說些有的沒的。」何丹萍見璿璣臉色不對，急忙把大女兒輕輕推開，自己坐在床邊，手裡端著一碗藥，柔聲道，「來，先喝藥，喝完再好好兒睡一覺，就沒事啦。」

　　璿璣確實也沒力氣想自己哪裡來的這麼大勁，隨手把碎木頭一丟，就著母親的手，喝了一口藥。

　　「娘，好苦哦……」她皺著眉頭撒嬌。

　　玲瓏笑眯眯地塞給她幾顆用紙包好的糖漬梅：「就知道你要叫苦，來，吃一顆梅子，真是個小丫頭。」而後，她一面丟了一顆到嘴裡，一面撐在床前，笑問，「怎麼樣？甜不甜？是我自己做的哦。」

　　璿璣點了點頭：「甜……唔，就是太甜了點兒……」

　　她趕緊一口氣把藥都喝了，省得玲瓏再喂自己梅子。不曉得她做這個糖漬梅，到底放了多少糖，甜得嚇死人。

　　「現在就睡吧，什麼也別想。」玲瓏小大人一樣，把她扶著躺回去，又替她整理被子枕頭，絮絮叨叨，好像老媽媽。

　　璿璣忍不住笑出聲：「玲瓏你和娘越來越像了。」

　　玲瓏把眼睛一瞪：「我是你姐姐，所以你要聽我的。乖，快睡。爭取早點兒好起來。」

　　璿璣剛醒過來，一時還睡不著，見娘端著藥出去了，她便拉著玲瓏的手，輕聲道：「你沒事吧？那個人……沒傷到你？」

　　玲瓏眼睛一紅，撅嘴道：「我沒事。你好好兒的跑出來做什麼！真是……差點兒被你嚇死……」她揉揉眼睛，把淚水逼回去，又道，「我比你結實多了，被刺一劍有什麼了不起！你這麼虛弱，還要逞強，大家都嚇死了，我……我們還以為你會死……」說著說著，還是忍不住心驚落淚。

　　璿璣沒說話，只輕輕摸了摸她的手，半天，才輕聲道：「我也不知道怎的，看到他刺過來，就自己沖上去了。你放心，下次不會啦。而且，我也沒事嘛！」

　　「還有下次？！」玲瓏瞪她，「才不許有下次！還說沒事，你都睡了五六天啦！沒事會睡這麼久？娘每天都哭，紅姑姑他們每天都來看你，都擔心得要命。」

　　「啊，我睡了五六天？」璿璣也忍不住吃驚，她以為只不過做個夢的時間而已。上次在鹿臺山也是，他們說自己睡了好幾天，可她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那……簪花大會都結束了？」

　　玲瓏點了點頭：「早結束啦。那個混帳烏童刺了你一劍就逃了，點睛谷穀主大概是覺得丟人，所以點睛谷弟子都退出比賽了。最後是咱們派的端正師兄贏了，前天鬥了那只天狗，他也贏了，東方島主親自給他簪了牡丹花呢！」

　　璿璣輕輕歎了一口氣：「想必過程很精彩……我卻沒看到。」

　　「誰有心思看呀，我也沒怎麼看，都在這裡看著你呢！」玲瓏摸了摸她的腦袋。

　　「司鳳他們……都走了？」璿璣又問。

　　「昨天才走的。他也是每天來看你，就是不進來，只在門外看著……你一直不醒過來，最後他沒辦法，只好回去了。」玲瓏頓了頓，又道，「司鳳好擔心你的，臨走還囑咐我們，你好了之後要記得給他寫信。」

　　璿璣閉上眼睛，心中浮起一股淡淡的哀傷。她沒來得及和他告別，想必他走的時候一定很難過，就算可以通信，可是，畢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了。

　　這個有著美麗雙眼的少年，既高傲，又善良。下次再見，會是什麼樣子呢？

　　玲瓏見她閉著眼睛，以為她累了，便輕手輕腳站起來，打算出去。

　　璿璣忽然拉住她的袖子，柔聲道：「玲瓏，再陪我說一會兒話好嗎？我睡了好久，現在睡不著。」

　　玲瓏坐回去，一遍一遍摸著她的額頭，歎道：「陪你說話是沒問題，但你還是多休息吧，這樣傷口才能好得快。」

　　她搖了搖頭：「我現在一點兒也不疼，就是木木的，動不了。玲瓏，爹爹他們……沒和點睛穀鬧什麼不愉快吧？」

　　玲瓏現在提到點睛穀就是咬牙切齒，恨道：「鬧什麼不愉快！爹還和他們有說有笑的呢！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要是我呀，就把他們每個人肩膀上都刺個洞，讓他們也嘗嘗是什麼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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