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仙俠 > 琉璃美人煞 | 上頁 下頁


  那陰差得命,正要下去傳話,卻聽判官身後的帷幕裡傳來一個聲音:「等等。」

  陰差與判官急忙回身拜倒,口中稱:「見過後土大帝。」

  那似男似女的聲音說道:「寡人思索一番,覺得苦厄未必能悟道。她性格本身就乖張偏執,倘若一直重壓,只怕煞氣更重。」

  判官垂頭道:「不知大帝有何旨意?」

  後土在帷幕後說道:「前幾世都給她痛加磨難,結果煞氣不消,神智不明,只怕不是良策。不如用雅樂安逸感化之,先感其心,再將其投入天道輪回令其修仙,方是上法。」

  判官有些為難:「她這一世為自裁,要投入天道只怕……何況修仙之路艱辛,成功者何其稀少,到時無法成功,反而浪費了大帝的美意。」

  後土沉吟半晌,方道:「你且先將她留在地府,每日以修仙養性之書教導她。如此過一段時日,再看該投入哪一道。」

  「臣遵旨。」

  陰差領了旨意出來,見她坐不住,在大廳裡到處亂看亂摸,對什麼都好奇無比,不由得在心中暗歎一聲。要將這個煞星留在地府,他們以後可有的怕了。

  他堆了笑,走上前道:「恭喜姑娘,後土大帝有旨意,讓姑娘先住在地府裡,清閒一段時日之後再說轉世輪回。」

  她似懂非懂,怔怔地看著他。陰差心中叫苦,賠笑說:「就是……讓姑娘先在地府玩幾天,看看書散散步,等時間到了再送姑娘轉世。」

  她便點了點頭,手裡摸著牆上掛的那幅《九天玄女圖》,道:「我喜歡這裡,就住這裡好了。」

  陰差只得點頭道:「姑娘既然喜歡這裡,是我等的福氣。」

  他回頭吩咐小鬼去二樓打掃客房,回頭又道:「姑娘,還有一件好事。大帝憐你神智混沌,忘記世事,便賜你一名。」

  她懵懂,茫然不知何事,一旁的陰差早將她輕輕拉得彎腰,囑咐道:「大帝賜你名,要跪下接受。」

  她卻不跪,只瞪眼看著陰差,他實在無法,只得說道:「大帝賜汝名為璿璣。日後,喚璿璣者,便是姑娘了。」

  她茫然地點頭,轉頭見小鬼從樓上下來,她又笑嘻嘻地去抓他頭頂的肉瘤,惹來一陣鬼哭狼嚎。

  璿璣就這樣懵懂地在地府暫住了下來。表面上說是給判官打雜,端茶倒水,實際上有幾人敢使喚她?只能由她在邑都裡整日遊蕩,只求她別惹事就萬歲了。

  判官每日閑下來便會帶一些修仙養性、講世間道理的書給她看,所喜她識字,天分又高,常常舉一反三,旁徵博引,令人咋舌。

  時日久了,判官也不由得感歎後土大帝的英明。倘若當初讓那個懵懂的魂魄直接轉世,她只會一次又一次無意地犯錯,甚至不知究竟錯在何處。如今她博覽群書,于修仙一事興趣濃厚,倒也一掃先前的呆氣,露出些天分中的聰穎來了。

  她好像一塊剛從河底撈上來的頑石,五官輪廓完全模糊一團,靈竅不開。現在用世事道理、仙人聖賢的故事教導她,細心雕琢她,終於漸漸嶄露頭角,藏在內裡的靈秀呼之欲出。

  只有一條令人頭疼。

  她懶,懶得出奇,懶到天怒人怨。

  只要能躺就絕不坐著,能不動心思考就不思考,成日只喜歡坐在忘川邊上發呆,一會兒撈一把出來看看,嗅嗅,再拋回去。

  眾人都知道她想尋找的是什麼,但誰也不敢告訴她,她的前世記憶全被後土大帝收走了。他要她斬斷之前的一切戾氣,從頭再來,獲得新生。

  這日判官又找了她半天,卻不見人影。判官招來看守她的陰差,回說璿璣在忘川岸邊看花,待了一下午,都沒動一下。

  他心中有火,自己提著書去河邊找她,打算好好斥責她一頓。這幾個月與她共處下來,兩人都有了些師徒情分,只因她好學聰敏,判官原本戒備的心態也放鬆起來,真正把她當成學生來教。天底下沒有老師會不為學生的憊懶而生氣。

  出得邑都城門,果然見那一襲單薄的白色身影在忘川邊坐著。他悄悄靠近,卻見她盯著岸邊如火如荼的曼珠沙華看,兩眼發直,不知想些什麼。

  他正要出言喚她,璿璣卻不回頭,輕聲道:「老師。」

  判官歎了一聲,走過去坐在她身邊,與她一同看那鮮血凝成的彼岸花。良久,他才道:「看什麼?」

  她淡淡地說道:「看那顏色。我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總覺得應當是時常看到的,卻想不起來。」

  判官心中微驚,口中卻道:「前世已經過去了,休要再為這些俗事煩惱,否則辜負了我教給你的那些道理。」

  璿璣「嗯」了一聲:「也對。老師的話總是對的,我一直覺得很有道理。雖然我很明白這些道理,但不知為何我覺得那些道理很遙遠,覺得很難做到。」

  「哦?你覺得哪些事情是你難以做到的?」

  「你告訴我要修身養性,不要著眼於俗事過往,也不要妄想前瞻。那些事情容易讓人著魔,心不淨,無法修道。六根被汙,就望不到形之外,容易沉迷聲色。」

  她摘了一朵彼岸花,放在手上揉碎,鮮紅的汁液順著她纖細的手指流下。

  「可是,人生了心就是要想的。生了眼是為了看,生了口是為了說,生了耳是為了聽。如果這些都放棄了,我究竟該看什麼呢?我不明白老師說的成仙境界心中空明是什麼,成仙了之後……就是什麼都不知道了嗎?」

  判官委實沒想到她會問這種刁鑽問題,不由得怔了半晌,方道:「非也,心中空明是似是而非,知道卻又不知道,明白卻又不明白。」

  「那他們究竟確實地知道什麼呢?」她問得認真,「知道了,難道還能裝作不知道嗎?仙人們過得快活嗎?」

  判官皺眉:「璿璣,你這是在鑽牛角尖。快活?你以為聲色中的快活是真正的大快活大歡喜嗎?」

  她垂頭,輕聲道:「我明白老師的意思,我只是不懂罷了。倘若無為無心,那何必要存在呢?我參不透,想了很久,覺得自己一定做不到。生了心便是要想的,讓我不去想因由,那生它為何?老師,你一定對我很失望吧。」

  判官見她雙目清明,然而裡面霧渺渺,似懂非懂,有一種奇異的神情。他不由得心驚更甚,深知此人聰明得過分,不知哪天真被她想起前因後果,到時候墮入地獄道成魔,就再也無法翻身,也枉費了天帝和後土大帝的一番苦心。

  他沉默良久,心中終於成了一計,忽然拍手道:「璿璣的意思為師明白了!」

  她急忙瞪圓了眼睛,驚奇地問道:「老師明白什麼了?」

  判官笑道:「我便讓你看看自己的前世吧!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她不由得大喜,手舞足蹈,連話都不會講了。

  判官從岸邊撈起一把土,撒進忘川中,道:「慢慢地看,下次不許再問這些了。」

  她急忙湊身上前,卻見忘川中波瀾起伏,灩灩水色漸漸凝聚成形,變成一個白衣女子。一見那女子的容貌,璿璣便是一愣。

  是她自己。

  但似乎又不是。

  她面上殺氣甚重,雙眸猶如碎冰,寒意瘮人。她忽然挽了個劍花,裙袂一轉,不知刺中什麼,鮮血濺了她滿身。然後,她收功回劍,將臉一抹,左頰上便留下一道血痕。她忽然露出一個奇異的笑,仿佛痛快淋漓。

  璿璣只覺這個場景似曾相識,那笑、那染滿鮮血的白裙、那雙碾碎冰雪的雙眸……她耳邊仿佛響起了熟悉的號角聲,排山倒海的呼喊聲。

  馬上的將軍三頭六臂,周身有火焰圍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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