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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四


  梅長蘇轉過身來,眸中閃過微光,「你幫我一下吧,我起碼,還需要一年的時間……」

  「那你自己也要振作點才行,」藺晨的神情竟是難得的嚴肅,「你這麼怕靖王知道,不就是因為對自己的身體沒有信心嗎?」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如果我人在,就算景琰知道真相後再激動,也總有辦法可以安撫他,但現在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倒下,靜貴妃娘娘又在深宮之中,景琰那個性子……到時誰來阻止他的激憤?」梅長蘇說這些話時神色十分寧靜,顯然決心已下,「現在的情勢還遠遠稱不上萬無一失,我機關算盡這些年,絕不能到了最後關頭,卻讓自己成為導致敗局的那個變數,所以……只有委屈景琰了……」

  「其實那個蒙摯說得挺對的,靖王自有靖王必須承擔的東西,他也不是那種承不起的軟懦之人,你按自己的考量做就是了,何必覺得對不住他?說到底,昭雪此案並非你一人之事,一人之責,你就是在這一點上過於執念了,才會這般心神疲憊。」

  梅長蘇鬱鬱一歎,頷首道:「你說的這些,我自己何嘗不知,無奈難以自控罷了。千辛萬苦走到這一步,接下來只須等著景琰東宮冊封,等著他大婚、監國、步步穩掌朝政,等著謝玉的死訊報入京城,等著夏江落網,逼皇上不得不同意重審……對於景琰來說,這一切需要他的努力,可對我來說,最需要的卻是時間……」,

  「但你又不想讓靖王為了替你搶這一點時間而有所冒進,對不對?」藺晨挑起入鬢的雙眉,笑得一派自信,「放心吧,有我在呢。我還準備將來新朝時仗你的勢耀武揚威一番,哪有那麼容易放你去死?」

  梅長蘇被他逗得一笑,點著頭道:「是了,那我先多謝你辛苦。」

  藺晨頓時雙眼發光,「你要真心想謝我,就把小飛流給我吧!」

  梅長蘇立即道:「這個別做夢了,想都不要想。」說罷轉身就走,飛流不知從何處出現,無比感動地撲進蘇哥哥懷裡。

  「哈,你這個小沒良心的,也不想想當初是誰把你治好的?走,陪我散步去!」藺晨嬉笑著,將飛流從梅長蘇身上剝下來,拖啊拖地拖走了。

  梅長蘇微笑著看那兩人走遠,正要轉身,臉上突然一白,撫住胸口彎下腰,眼前昏黑一片,立時向前傾倒。

  不過他當然沒有摔到地上,有人及時奔過來穩穩扶住,為他撫胸拍背。這陣暈厥來得快去得也快,喘幾口氣,疼痛感已過去,眼前漸漸回復清明,一抬頭,看到鬚髮皆白的晏大夫正站在面前,梅長蘇立即本能地關緊了耳朵,同時露出歉然的笑。

  但這次老大夫並沒有罵人,他只是陰沉著臉瞪了這個病人許久,最後輕歎一聲,道:「快扶你進去吧。」

  六月十六,冊立東宮,舉行太子加冕禮。清晨時,宮禁中旌旗獵獵,儀仗森森,只是因國喪儀規限制,減樂。百官齊集於奉天正殿,蕭景琰著儲君冕服,由引禮官引領,入丹埠,進丹陛,內贊官接引,近御座前拜位。寶冊官宣讀立太子詔書後,梁帝將太子璽綬交中書令,中書令下階,奉與新太子,太子接印,交東宮捧冊官,四拜謝恩。

  朝儀禮畢後,新太子入座,接受百官朝賀,之後便進入內宮,拜見貴妃。午後,梁帝攜儲君駕臨太廟,敬告祖先,沿途接受百姓路謁,場面甚是壯觀。

  蕭景琰是個英武之氣甚重的青年,由於勤加操練,長身玉立的體態也十分結實悅目,氣質上與稍嫌陰鷙的前太子和有些圓滑的譽王有所不同。每當他穿戴朝服盛裝時,感覺都會與便裝或戎裝時迥然兩樣,仿佛有積蘊於內的貴氣和壓抑已久的威儀迸發出來,令人心生敬畏。

  在冊立儀式的最後,皇帝宣佈大赦天下,由新太子攙扶著走下奉天樓。也許他自己還不太覺得,但在旁人的眼中,未來天子雙眸精光四射,身姿挺拔如松,而老皇髮際斑白,身軀顫抖佝僂,暮氣沉沉,鮮明的對比不得不使人在心底暗暗感歎,甚至還有些大不敬地揣測著新朝將會在何時到來。

  也許由於一整日冕禮的勞累,冊立太子後的第二天,梁帝因病詔令免朝十日,一應政事先入東宮,由太子監國。

  六月三十。內廷司發詔,原靖王妃已逝,正位虛懸。特選立中書令柳澄孫女為太子妃。大婚日定為七月十五。

  靖王府與蘇宅之間的那條密道自春獵還京之後不久便已封實,抹去了梅長蘇一年來傾心扶助的痕跡。也許由於蕭景琰內心莫名的失望。也許由於地位變動帶來的繁忙,他已有足足一個多月沒去過蘇宅,反而是列戰英時常跑來探望一下衛崢。

  移位東宮之後,蕭景琰的理政風格與前太子大為不同,他明明更喜歡就事論事、爽潔利落的人。行事注重效率,刪減程序,但同時,他又特別注意不允許任何人提出「新政」或「革故」之類的說法,力圖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

  七月初五是靜貴妃生辰,蕭景琰一早便進宮前去拜夀。今年的靜貴妃已不同于往昔,自然再不能象以前一樣母子們安靜小聚。所以陪母親坐了半個時辰,接見了一些要緊的宗室重臣之後,蕭景琰便告退出來。預備明日再來。

  紀王和言侯一早也來向貴妃拜夀,兩人在宮門口遇見,結伴同行。蕭景琰因為手裡正在處理宗室降代承襲減俸之事。想聽聽這兩位老人的意見,出來時順便就請他們一起到了東宮。

  宗室減俸。歷代都是不討好的事。但由於大樑國祚已久,皇族繁衍,親疏有變,很多地方不可能再按舊例。梁帝一直想改,人情上難動,乘著太子新立,正是銳氣不可擋的時候,便甩手把這件事丟給了他。

  經過半月籌謀,大致的減俸方案已經定下來了,請紀王和言侯兩人來,只是因為他們在眾皇親裡頗有人望,想借兩人之力予以解說安撫,不至於有什麼餘波煩到梁帝面前去。太子請托,事情又確是兩人所長,所以紀王和言侯都沒怎麼推辭,不多時便計議已定,閑坐喝茶。這時殿外突然來報,說是皇帝聽聞太子每日依然練劍不綴,特賜冰蠶軟靴,命蒙大統領親自送來。蕭景琰忙迎了出去,跪接恩賞。

  蒙摯宣了口諭,將黃絹包裹的冰蠶軟靴交與東宮執事後,便跪下向太子行禮。蕭景琰一把扶住,笑道:「大統領親跑一趟,當然不能轉身就走,進來坐坐吧,恰好紀王叔和言侯也在,我們正在閒談呢。」

  「豈敢豈敢,」蒙摯忙抱拳道,「殿下盛情,臣榮領了。」

  入殿見禮坐下後,執事這才將冰蠶靴捧來給蕭景琰細看。此靴乃夜秦所貢,觸手柔軟,涼爽輕便,果然是極適應夏天練武時穿用的。大家嘖嘖贊了一番後,紀王笑問道:「大統領,你是我們大樑第一高手,你說太子殿下的武藝,可排得上琅琊榜不?」

  蒙摯被他問的一愣,尚未答言,蕭景琰已笑道:「王叔不要為難蒙卿了。我是軍戰之將,與江湖高手不是一路的,若連我都排得上琅琊榜,豈不是江湖無人?」

  蒙摯忙道:「殿下也過謙了,排不排榜的當然是人家琅琊閣主說了算,不過以殿下的武藝,無論什麼時候出去行走江湖,那都是綽綽有餘的。」

  「不瞞你們說,」蕭景琰的目光微微悠遠了一下,「我倒常常想像自己是個江湖人,能與二三好友遊歷于山水之間,豈不也是人間樂事?」

  言闕放下茶杯,接言道:「何止是殿下,生於皇家豪門的男孩子,年輕時但凡聽過一些江湖傳奇的,有誰沒做過幾分俠客之夢,想著仗劍三千里,快意了恩仇呢。」

  「我就沒有,」紀王很乾脆地道,「走江湖那是要吃苦的,我自知受不住,就不做那個夢,每日逍遙快活,多少人羡慕我呢。」

  「王爺的率性,旁人怕是學不來。」蒙摯哈哈一笑,「不過言侯爺說的確是實情,別的不說,單說豫津,明明一個貴家公子哥兒,不就總喜歡往外面跑嗎?我常常聽他說,最喜歡遊歷在外時那種隨心順意,毫無羈絆呢。」

  「他那算什麼走江湖,」言闕搖頭道,「玩兒罷了。頂著侯門公子的名頭,外面惹了事人家也讓著,真正的江湖水,他可是一點也沒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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