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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四


  衛崢點點頭,平靜了一下情緒,道,「最初,我們駐軍在甘州北線。這時接到皇帝敕書,要求赤焰全軍束甲不動,沒想到敕書剛到一天。前方戰報跟著就傳了過來,大渝出動二十萬皇屬軍。已奪肅台,直逼梅嶺。如果我們奉敕不動,一旦大渝軍突破梅嶺,接下來的近十州都是平原之地,無險可守。赤焰素來以保境安民為責。焉能坐視百萬子民面臨滅頂之災,何況軍情緊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以林帥一面派急使奏報,一面下令拔營迎敵。後來,這一舉動也是一大罪狀之一。

  「林帥的奏報根本沒有抵京,一定是途中被截了。」靖王鬱憤難捺,用力閉了一下眼睛,「你繼續。」

  「我們夙夜行軍。與大渝軍幾乎同到達梅嶺。殿下知道,因為年初被裁減,我們當時只有七萬兵力。不能硬拼,所以林帥命聶鋒將軍繞行近北的絕魂穀為側翼接應。赤羽營為前鋒強攻北谷。主力截斷敵軍,分而擊之。當夜風雪大作,聶真大人隨行赤羽營,冒雪行油氈火攻之計……那一場惡戰,我們七萬男兒浴血三日三夜,拼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終將大渝最引以為傲的皇屬軍斬落馬下,只逃出些殘兵敗將。」衛崢的臉上迸出自豪的光采,但只一瞬,又黯淡了下來,「可那時我們自己,也是傷亡慘重,軍力危殆,到了筋疲力盡的狀態,不得不原地休整。這時少帥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因為接應的聶鋒部自始至終沒有出現過。絕魂谷與北穀只有一面峭壁之隔,雖然地勢艱險,但以聶鋒疾風將軍之名,如無意外,當不至於如此緩慢失期。於是少帥命我前往南谷聯絡主營,查問緣由。誰知我剛剛到達,還未進帥帳,謝玉和夏江的十萬兵馬,就趕到了……」

  靖王「啪」地一聲,竟將堅硬的梨木炕桌掰下了一角,木屑簌簌而落。蒙摯也是第一次聽到這些細節,心中激蕩,咬著牙回頭看了梅長蘇一眼,卻只見他面無表情地坐在角落,微微仰著頭,紋絲不動,似乎已凝固成了一道無生命的剪影。

  「最開初看到他們的時候,我們還以為……我們居然以為……他們是援軍……」衛崢聲音裡的悲憤與蒼涼,足以絞碎世上最堅硬的心腸,他抬起頭,直直地望向靖王,「結局……殿下已經知道了,南谷淪為修羅地獄,而北穀……更是被焚燒成一片焦土。在與大渝最剽悍的皇屬軍廝殺時都挺過來的兄弟們,最終卻倒在了自己友軍的手中。很多人到臨死的那一刻,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拼死趕到林帥的身邊,可是他早已傷重垂危。他最後的一句話是讓我們逃,能活下來一個算一個,我想那時他的心裡,不知有多麼冷、多麼疼。萬幸的是,他沒有看到北穀那邊升起來的濃煙就走了……他的部將,他的親兵們沒有一個離開他,哪怕最後他們守護的已經是一具屍體。可是我不行,我的主將是林殊,我想要趕回北穀去,但斬殺下來的屠刀實在太多,我只沖到半途就倒下了。醒來時,已被我義父素谷主所救……」

  靖王牙根緊咬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忍不住將雙手埋進了掌中,蒙摯也轉過頭去用手指拭去眼角的熱淚,列戰英更是早已淚如雨下。只有梅長蘇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眸色幽幽地看著粗糙的石制牆面。

  「素穀主……當時怎麼會在那裡?」良久之後,靖王深吸一口氣穩住自己,又問道。

  「梅嶺有種稀世藥材,十分罕見的,當時義父和他的一位老朋友前來采藥,遇到了如此慘局。大亂之時他們做不了什麼,只能在謝玉最後清理戰場時喬裝混了進去,想辦法救了些人出來。」

  「那聶鐸……」

  「聶鐸當時被林帥派去探看聶鋒的情況,後來在途中發覺有異,拼力逃出來的。」

  靖王垂下頭,沉默了許久許久,最後再次提出一個他已經問過的問題:「衛崢,北穀……真的沒有倖存者了嗎?」

  衛崢躲開了他的視線,低聲道:「我沒有聽說過……」

  雖然心裡早已明白希望渺茫,但聽到衛崢的這句回答後,蕭景琰依然禁不住心痛如絞。他的朋友,那個從小和他一起滾打,一起習文練武的朋友。那個總是趾高氣揚風頭出盡,實際上卻最是細心體貼的朋友,那個奮馬持槍,與他在戰場上相互以性命交托的朋友,那個臨走時還笑鬧著要他帶珍珠回來的朋友。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南海親采的那顆明珠,還在床頭衣箱的深處清冷孤寂地躺著。可是原本預定要成為它主人的那位少年將軍,卻連屍骨也不知散於何處。十三年過去,亡魂未安,汙名未雪。縱然現在自己已七珠加身,榮耀萬丈,到底有何意趣?!

  「殿下,請切勿急躁。」梅長蘇的聲音,在此時輕緩地傳來,「此案是陛下所定,牽連甚廣,不是那麼容易想翻就翻的。殿下唯今之計,只能暫壓悲憤。徐緩圖之。只要目標堅定,矢志不移,一步一步穩固自己的實力。但愁何事不成?」

  「是啊,」蒙摯現在也稍稍穩了穩。低聲勸道。「要翻案,首先得讓陛下認錯。但這個錯實在太大。陛下就是信了,也未必肯認。何況衛崢現在是逆犯之身,他說的話有沒有效力,他有沒有機會將這些話公佈於朝堂之上,全都是未知之數。殿下現在切不可冒進啊。」

  「可是……可是……」列戰英哭道,「這麼大的冤屈,難道就忍著?我們血戰沙場的將士們,就只能有這樣的結局嗎?」

  「這個案子,不是赤焰軍一家的案子,」梅長蘇靜靜地道,「更重要的是,還有皇長子的血在裡面。要想讓陛下翻案,就等於是讓他同意在後世的史書上,留下冤殺功臣和親子的汙名。切莫說君王帝皇,只要是男兒,誰不在乎身後之名?靖王殿下如要達到最後的目地,此時萬萬不可提出重審赤焰之案。」

  「蘇先生之言,我明白。」靖王抬起頭,雙眸通紅,蒼顏似雪,「但我也想提醒蘇先生,我最後的目的,就是平雪此案,其他的,暫時可以靠後。」

  梅長蘇回視了他良久,淡淡一笑,「是,蘇某謹記。」

  「衛崢以後就住在先生這兒嗎?」

  「現在搜捕他的風聲雖然已經松了,但冒險送他回藥王穀還是怕途中出意外。我這裡人口清淨,住著很安全,殿下放心。」

  「如此就勞煩先生了。」靖王又回身對衛崢道,「此次能救你出來,全靠先生的奇謀妙算,你住在此處,還須一切聽從先生的指令。」

  衛崢立即抱拳道:「是!衛崢一定唯先生之命是從。」

  他回答得太快太乾脆,靖王反而有些吃驚。雖說梅長蘇對他有救命之恩,但一個性情剛烈的武將,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說出惟命是從的話來。

  「我們府裡又沒什麼規矩,衛將軍客氣了,」梅長蘇微笑著岔開道,「要說有誰是惹不得的,那就是晏大夫,你的傷勢還未痊癒,他多半要來調養你,到時候可千萬不要得罪他,免得把我也一起連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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