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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蒙摯心中微震,低低答了個「好」,但默然半晌後,還是忍不住勸道:「小殊,你就是燈油,也不是這般熬法。連宇文暄你都管,管得過來嗎?」

  梅長蘇輕輕搖頭,「若不是因為我,宇文暄也沒機會見到我朝中內鬥,不處理好他,我心中不安。」

  「話也不能這麼說,」蒙摯不甚贊同,「太子和譽王早就鬥得像烏眼雞似的了,天下誰不知道?大楚那邊難道就沒這一類的事情?」

  「至少他們這幾年是沒有的。」梅長蘇眸中微露憂慮之色,「楚帝正當壯年,登基五年來政績不俗,已漸入政通人和的佳境,除了緬夷之亂外,沒什麼大的煩難。可我朝中要是再像這樣內耗下去,一旦對強鄰威懾減弱,只怕難免有招人覬覦的一天。」

  「你啊……」蒙摯雖無可奈何地向他歎氣,但心中畢竟感動,用力拍拍梅長蘇的肩膀,豪氣十足地保證道,「你放心,獵場上有我和靖王在,一定顯出軍威讓宇文暄開開眼界,回去南邊老老實實待幾年。再說,南境還有霓凰郡主鎮著呢。」

  「未雨綢繆不留隱刺總是好的,讓大楚多一分忌憚,霓凰便可減輕一分壓力。後日就拜託你們了。」梅長蘇笑了笑,神情放輕鬆了些,「你快走吧,我真是覺得冷了。」

  蒙摯就著月光看了看梅長蘇的臉色,不敢再多停留,拱了拱手便快速消失於夜色之中。黎綱早就準備好熱水等候一旁,此時立即過來,親自服侍梅長蘇泡藥澡,又請來晏大夫細細診治,確認寒氣只滯於外肌,並未侵入內腑,大家這才放心下來。

  當晚梅長蘇睡得並不安穩,有些難以入眠,因怕飛流擔心,未敢在床上輾轉。次日起身,便有些頭痛,晏大夫來給他紮了針,沉著臉不說話。黎綱被老大夫鍋底般的臉色嚇到,便把前來稟報事情的童路擋在外面兩個時辰,不讓他進來打擾宗主的休息。結果梅長蘇下午知道後,難得發了一次怒,把飛流都嚇得躲在房梁上不敢下來。

  黎綱心知自己越權,一直在院中跪著待罪。梅長蘇沒有理會他,坐在屋內聽童路把今天譽王府、公主府等要緊處的動向彙報了一遍後,方臉色稍霽。

  將近黃昏時,黎綱已跪了三個時辰,梅長蘇這才走到院中,淡淡地問他:「我為什麼讓你跪這麼久,想清楚沒有?」

  黎綱伏身道:「屬下擅專,請宗主責罰。」

  「你是為我好,我何嘗不知?」梅長蘇看著他,目光雖仍嚴厲,但語調已變得安寧,「你若是勸我、攔我,我都不惱,但我不能容忍你瞞我!我將這蘇宅託付給你,你就是我的眼睛,我的耳朵,要是連你都在中間蒙著捂著,我豈不成了瞎子聾子,能做成什麼事?從一開始我就叮囑過你,除非我確實病得神志不清,否則有幾個人,無論什麼時候來你都必須稟我知道,童路就是其中一個。難道這個吩咐,你是左耳進右耳出,完全沒記在心上嗎?」

  黎綱滿面愧色,眼中含著淚水,頓首道:「屬下有負宗主所托,甘願受重罰。還請宗主保重身子,不要動氣。」

  梅長蘇看了他半晌,搖了搖頭,道:「有些錯,一次也不能犯。你回廊州吧,叫甄平來。」

  黎綱大驚失色,向前一撲,抓住梅長蘇的衣袖,哀求道:「宗主,宗主,屬下真的已經知錯了,宗主要把屬下逐回廊州,還不如先殺了屬下……」

  梅長蘇微露倦意地看著他,聲音反而愈加柔和:「我到這京城來,要面對太多的敵手,太多的詭局,所以我身邊的人必須能夠完全聽從、領會我所有的意思,協助我,支持我,不需我多費一絲精力來照管自己的內部,你明白嗎?」

  黎綱嗚咽難言,偌大一條漢子,此刻竟羞愧得話都說不出來。

  「去,傳信叫甄平來。」

  「宗主……」黎綱心中極度絕望,卻不敢再多求情,兩隻手緊緊攥著,指甲都陷進了肉裡,滲出血珠。

  「你……也留下吧。我近來犯病是勤了些,也難怪你壓力大。想想你一個人照管整個蘇宅,背的干係太重,弦也一直繃得太緊,絲毫沒有放鬆的時間,難免會出差池。我早該意識到這一點,卻因為心思都在外頭,所以疏忽了。你和甄平兩人素來配合默契,等他來了,你們可以彼此分擔,遇事有個商量的人,我也就更加放心了。」

  黎綱抬著頭,嘴巴半張著,一開始竟沒有反應過來,愣了好半天才漸漸領會到了梅長蘇的意思,心中頓時一陣狂喜,大聲道:「是!」

  梅長蘇不再多說,轉身回房。晏大夫後腳跟進來,端了碗藥汁逼他喝,說是清肝火的,硬給灌了下去。黎綱看他喝完藥,便過來扶他上床歇息,誰知剛蓋好被子,就有另一個護衛奔來稟道:「宗主,童路又來了。」

  童路極少有一天來兩次的情形,所以梅長蘇立即意識到一定有急事發生,忙翻身而起,命人將他叫了進來。

  「宗主,」童路進門後快速行了禮,道,「剛從長公主府得來的消息,謝家大小姐謝綺今天臨產,情形好像不太好……」

  梅長蘇目光一跳,「是難產嗎?」

  「是,聽說胎位不正,孩子先露出腳來……已經召了五位御醫進去了……」

  「要不要緊?」

  童路和黎綱都不知該怎麼回答,呆了呆。一旁的晏大夫道:「先露腳的孩子,若不是有手法極精湛的產婆相助,十例中有八例是生不下來的。何況產婦又是官宦家的小姐,體力不足,只怕難免一屍兩命。」

  梅長蘇臉色一白,「一個都保不住嗎?」

  「具體情形如何不清楚,很難斷言。」晏大夫搖頭歎道,「不過女子難產,差不多就跟進了鬼門關一樣了。」

  「長公主召了御醫,總應該有些辦法吧?」

  晏大夫挑了挑花白的眉毛,「能成為御醫,醫術當然不會差,可助產大多是要靠經驗的,這些御醫接生過幾個孩子?還不如一個好產婆有用呢。」

  梅長蘇不禁站了起來,在室內踱了兩步,「我想長公主請的產婆,應該也是京城最好的了……希望謝綺能夠有驚無險,渡過這個難關……」

  晏大夫比他更清楚難產的可怕,拈著鬍鬚沒有說話。黎綱想到了什麼,突然眼睛一亮,道:「宗主,你還記得小吊兒嗎?他娘生他的時候也是腳先出,都說沒救了,後來吉嬸用了什麼揉搓手法,隔腹將胎位調正,這才平安落地的……」

  梅長蘇立即道:「快叫吉嬸來!」

  黎綱轉身向院外奔去,未幾便帶著吉嬸匆匆趕來。梅長蘇快速地詢問了一下,聽說是鄉間世代傳下來的正胎手法,甚有效驗,便命立刻備車,領了吉嬸急忙趕往長公主府。

  到了府門前,大概裡面確實已混亂成了一團,原本守備嚴謹的門房剛聽梅長蘇說了「來幫著接生」幾個字,便連聲說「先生請」,慌慌張張直接朝府裡引,可見御醫們已經束手無策。內院開始到處去請民間大夫,而梅長蘇顯然是被誤以為是受邀而來的大夫之一了。

  過了三重院門,到得一所花木蔭盛的庭院。入正廳一看,蒞陽長公主鬢髮散亂地坐在靠左的一張扶椅上,目光呆滯,滿面淚痕。梅長蘇忙快步上前,俯低了身子道:「長公主,聽說小姐不順,蘇某帶來一位穩婆,手法極好,可否讓她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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