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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對不起,蒞陽,」謝玉的臉隱在暗影處,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我現在還不想死,我還沒有到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的時候……就讓該翻上湖面的風浪都翻上來吧,不鬥到最後一刻,誰知道勝負是怎麼樣的?大不了輸個乾淨,輸掉謝氏門楣又當如何?人死了,才真是什麼都沒有了……就算我要死,最起碼,我也要讓自己死得甘心!」

  對於謝玉的回答,蒞陽長公主的表情有些複雜,像是有些失望,又像是松了一口氣,或者說連她自己,都迷迷濛濛地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是對的。

  謝玉溫柔地撫了撫她的頭髮,先行轉身走出假山,步子還算平穩地邁向了譽王,視線中途掠過卓氏一家,不過沒有做任何停留,「殿下想請人去做客,儘管帶走好了。此時夜黑風高,殿下也是不請自來,所以謝玉有招待不周的地方,想來殿下一定不會見怪。」

  他的態度恢復了鎮定,倒讓譽王心中「咯噔」一下。梅長蘇低低在旁提醒了一句:「卓家所住的客院也燒了,殿下動作要快。」

  譽王眸色一凜,立即叫了一名部將過來,悄聲吩咐他持王符連夜趕至汾佐封閉天泉山莊,不得讓任何人接近。之後只向謝玉「哼」了一聲,道了聲「告辭」,便示意手下護住卓家人向外走。卓夫人心中畢竟牽掛蕭景睿,轉頭看他,似乎想再說上兩句話。恰在這時長公主也走過來,滿面疲色地靠在兒子手臂上,柔聲叫他陪自己回府住幾天。蕭景睿垂著頭應了一聲,在原地跪下,朝著卓氏夫婦深深地叩了三個頭,什麼話也不說,反倒惹得卓夫人淚如雨下,哭得幾乎噎住。

  卓鼎風挽住妻子的肩,攙她轉身走了幾步,心頭越來越疼痛,終於忍不住停了下來,轉過頭,語調愴然地道:「景睿,你過來,我再跟你說一句話……」

  蕭景睿僵立了片刻,方慢慢走過去。明明眼前是疼愛他二十多年的父親,此刻卻難以直視他的眼睛,只得將目光飄飄地,落在他的肩後。

  「景睿,」卓鼎風將一隻手重重地壓在蕭景睿的肩上,「我知道你的性子能忍,但是該發洩出來的不能忍著,你娘和我……都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當年的事,怎麼怪也怪不到你的頭上,你不要太苦了自……」

  「己」字還未出口,蕭景睿的瞳人突然一收,反手一把抄住卓鼎風按在自己肩上的手,順勢向旁邊一推。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圍在卓氏一家四周的譽王部屬中暴起一人,雪亮刀尖直襲卓鼎風背心,儘管蕭景睿推得及時,刀鋒依然割裂了他背部的衣衫,可見刺客出手之快。但蕭景睿發力推開卓鼎風後,自己已再無反應和閃避的時間,寒刃快速沒入了他的腹中,抽出時劃出一道弧形,血光四濺。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的刹那,幾大高手皆援救不及,若非蕭景睿當時因為心中難受,刻意要避開卓鼎風慈藹的眼神而把視線無意中轉開了一下,只怕也不能那麼快速地將養父推離險境。刺客一擊錯手,心知再無機會,回手向頸間一勒,人未倒地,已喉斷氣絕。離得最近的夏冬撲過來一探,也只能皺眉搖頭。

  「景睿!景睿!」卓鼎風緊緊抱住懷中癱軟的身體,運指如風,連封他身上幾處大穴,緩住傷口泉湧般的血流。此時長公主、卓夫人等俱已哭喊著撲過來看視,言豫津手忙腳亂地在懷中亂摸,想要把剛才在大廳裡順手揣在懷中的那瓶護心丹找出來,情急之下反而摸了半天沒摸到。梅長蘇也快速過來,俯身細看了蕭景睿的傷勢,見雖傷得深重,卻僥倖避開了要害,年輕人有今夜已服下的那粒護心丹保住心脈,應是性命無憂,這才稍稍平定了一下被揪起來的心,拿了金創藥讓卓夫人給他裹傷。

  這時言豫津總算找到了藥瓶,匆匆倒了一粒出來要給好友服用,被梅長蘇搖頭止住,「留著吧,這種保命的聖藥,不是你這樣的用法。今天一粒就夠了。」

  旁邊被這近距離血光拼殺驚住的譽王這才回過神來,轉頭惡狠狠地瞪向謝玉,後者卻冷淡地聳了聳肩,道:「大家可都看得清楚,這刺客是你的人,你看我做什麼?」

  譽王被他哽住,氣湧於胸,怒聲叫了身側心腹,吼道:「把這屍體帶回去,給本王查是怎麼混進來的,一定要查個清楚!」

  梅長蘇看他一眼,並沒有說話。百般周全的計劃也終有難以完全控制的死角,方才這意外一幕確實連他都嚇了一跳,不過好在有驚無險,也算萬幸。至於譽王怎麼去管理他的府兵,梅長蘇可是沒有半點興趣。

  蕭景睿的傷口初步處理後,血總算是完全止住了,但人已昏昏沉沉,臉上一片灰白之色。甯國府顯然是不能再停留了,長公主已吩咐備車,準備帶他回府繼續診治。宇文念細聲細氣地在旁邊抖著聲音要求由她帶蕭景睿到驛宮去休養,可想而知根本沒人理會她這離奇的想法。只有嶽秀澤見女徒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過來把她拉到一邊,沉聲道:「這裡是金陵,你要有耐心才是。」

  「暄哥怎麼不在?」宇文念四顧無依,帶著哭腔問道。

  「他大概沒能進來,在外面等著。我們畢竟是異族人……」

  「師父,我們怎麼辦?」宇文念絞著雙手,「長公主這麼厲害,哥哥也沒有要理我的意思……辰法師不是占卜過,四月是大吉圓日,我們這時過來,就一定能帶回哥哥的……」

  楚人是極信蔔筮星測之術的。某位楚帝還曾經因為紫薇侵帝星之象,就退位讓太子提早登基,所以嶽秀澤立即安慰道:「辰法師都卜過,你還擔心什麼?雖然他年輕,法位也不高,不過近來給陵王殿下卜的那幾卦次次都是准的,你要心誠才行。」

  這師徒二人在一旁低語,旁人並不注意,只有梅長蘇偶爾瞟一兩眼過來。譽王已重新指派了最心腹的數人保護卓家,搬送傷者的藤床也已抬來。蒞陽長公主吩咐幾名侍從去接謝弼、謝綺,再最後回頭看了獨自留下的丈夫一眼,忍著眼淚跟眾人一起出府。

  宇文暄果然是等在府門外的,與今夜最不明狀況的巡防營官兵待在一起,一直被懷疑的目光注視著,但樣子看來卻甚是安穩自得。對於府內發生的事情,他並不感興趣,見堂妹平安出來,臉上才露出笑容,迎過來柔聲道:「念念,怎麼樣?」

  「他還沒有跟我說過話……」宇文念撲進他懷中,甚是委屈地傾訴道。

  「沒關係,他今晚太震驚了,所以顧不上你。你與他並肩而戰,他會記住你這個妹子的。」宇文暄摟著妹妹的肩,柔聲安慰,「你想啊,我們挑這樣一個公開的場合把事情揭出來,根本已經斷了他所有的退路。這個跟私下相認的效果是不能比的。他的身份和境遇一下子變了這麼多,就算現在不覺得,但過不了多久他就會發現,雖然有長公主護他,但這大樑金陵,已經不是適合他停留的地方了。到時候我們再勸勸,他一定會跟我們走的。人嘛,總是想要見見自己的生父……」

  宇文念點點頭,視線一直追著蕭景睿被抬上馬車,轆轆而去,忍不住又掉了一陣眼淚。正準備跟父親回家的言豫津無意中看見,憐香惜玉的毛病未免發作,遲疑了一下,還是走過來勸她道:「宇文姑娘,景睿的傷無礙性命,你別擔心。長公主是個爽利大度的人,你多上門去求求,她會讓你見見景睿的。」

  宇文念知他好心,忙拭了淚,蹲了蹲身為禮,細聲道:「是,謝謝言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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