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 | 上頁 下頁
一三八


  一直關切地凝望著梅長蘇每一絲表情的黎綱忙應了一聲,帶著託盤退下,很快就捧來了一架焦桐古琴,安放在窗下的長幾上。

  幾桌低矮,桌前無椅,只設了一個蒲團,梅長蘇盤腿而坐,抬手調理了絲弦,指尖輕撥間,如水般樂韻流出,是一曲音調舒緩的《清平樂》。

  琴音靜人,亦可自靜。樂音中流水野林,空穀閑花,一派不關風月的幽幽意境,洗了胸中沉鬱,斷了眉間悲涼。一曲撫罷,他的面色已寧靜得不見一絲波動,羽眉下的眼眸,更是平靜得如同無風的湖面般,澄澈安然。

  早已決定,又何必動搖。既然對蕭景睿的同情和惋惜不足以改變任何既定的計劃,那麼無謂的感慨就是廉價而虛偽的,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那個年輕人,都沒有任何實際的意義。

  梅長蘇仰起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春日和熙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卻映不出一絲的暖意,反而有一些清肅和冷漠的感覺。

  抬起手,迎著陽光細看。有些蒼白,有些透明,虛弱,而且無力。

  那是曾經躍馬橫刀的手,那是曾經彎弓射大雕的手。如今,棄了馬韁,棄了良弓,卻在這陰詭地獄間,攪動風雲。

  「黎大哥,」梅長蘇轉過頭,看向靜靜立于門邊的黎綱,「抱歉,讓你擔心了……」

  黎綱頓覺心頭一陣潮熱,鼻間酸軟,幾乎控制不住發顫的聲音:「宗主……」

  梅長蘇閉上了眼睛,胸口仍有一些淡淡的悶,隱隱的痛,只不過在呼吸吐納間,這些感覺被堅定地忽視了過去。

  再過一天,便是蕭景睿二十五歲的生日。

  梅長蘇清楚地知道,對於這位貴公子而言,這一天將是他此生最難忘懷的一天……

  酉時初刻,對於大多數人而言,已經是將近黃昏,準備結束辛苦一天之時。然而對於迎來送往、燈紅酒綠的螺市街來說,這卻是一個沉慵方起,還未開始打掃庭院待客的清閒時刻。整整一條長街,都是關門閉戶,冷冷清清的,安靜得讓人幾乎想像不出這裡入夜後那種車水馬龍、繁華如錦的盛況。

  然而正是在這一片沉寂、人蹤杳杳之時,有一輛寶瓔朱蓋的輕便馬車卻靜悄悄地自街市入口駛進,以不快不慢的速度搖搖前行著。馬車的側後方,跟著一匹眼神溫順、周身雪白的駿馬,上面穩穩坐著位容貌英俊,服飾華貴,眉梢眼角還帶著些喜色的年輕公子。看他騎在馬上那瀟瀟灑灑的意態,一點都不像是走在無人的街頭,反而如同在滿樓紅袖中穿行一般。

  隨著輕微的吱呀之聲和清脆的馬蹄足音,輕便馬車與那公子一前一後地走過一扇扇緊閉的紅漆大門,最後停在了妙音坊的側門外。馬車夫跳了下來,跑到門邊叩了三下,少時便有個小丫鬟來應門,不過她只探頭看了看來客是誰,話也不說,便又縮了回去。車夫與那公子都不著急,悠閒地在外面等著。大約一炷香的工夫後,側門再度打開,一位從頭到腳都罩在輕紗冪離間的女子扶著個小丫頭緩步而出。雖然容顏模糊,但從那隱隱顯露的婀娜體態與優雅輕靈的步姿來看,當是一位動人心魄的佳人。

  華服公子早已下馬迎了過去,一面欠身為禮,一面朗聲笑道:「宮羽姑娘果然是信人,景睿的生日晚宴能有姑娘為客,一定會羨煞半城的人呢。」

  「言公子過譽了。」宮羽柔聲謙辭了一句,又斂衣謝道,「有勞公子親自來接,宮羽實在是受之有愧。」

  「有這種護花的機會,我當然要搶著來了。」言豫津眉飛色舞地道,「景睿是壽星,根本走不開,謝弼眼看有家室的人了,心裡想來嘴上也不敢說,其他人跟宮羽姑娘又不熟,誰還搶得過我?」

  宮羽薄紗下秋波一閃,掩口笑道:「言公子總是這般風趣……」

  言豫津也不禁笑了起來,側身一讓路,抬手躬身,「馬車已備好,姑娘這就起程吧?」

  宮羽低聲吩咐了那小丫頭一句什麼,方才踩著步蹬上馬車,蹲身坐了進去。車夫揚鞭甩了一個脆響,在鮮衣白馬的青年公子的陪伴下,車輪平穩地開始轉動,轆轆壓過青石的路面,帶起一點微塵。

  與此同時,甯國侯謝府的上上下下,也正在為他們大公子的生日晚宴穿梭忙碌著。

  由於蕭景睿是兩家之子,那麼慶祝他的生日無疑有著一些與他本人沒什麼大關係的深層意義。姑且不說十分疼愛他的卓鼎風夫婦,連一向教子嚴苛的謝玉,也從來沒有對蕭景睿所享有的這項特殊待遇表示過異議。

  客人的名單是早就確定好了的,當初報給謝玉的時候,他瞧著蘇哲兩個字,神情也曾閃動了一下,不過卻沒說什麼。雖然已是各為其主,但謝玉並不打算阻攔兒子與這位譽王謀士之間的來往。因為他很清楚蕭景睿所知道的事情非常有限,就算全被蘇哲給套了出來也沒多大的意思,而從另一方面來說,蕭景睿與蘇哲的良好關係也許某一天是可以利用的,就算利用不上,那至少也不會有太大的壞處。

  所以對於這份既有敵方謀士,又有樂坊女子的客人名錄,他最後也只淡淡說了一句話:「給你母親看看吧。」

  既然謝玉沒有表示反對,深居簡出、舉止低調的蒞陽長公主當然更不會有什麼意見,於是請柬就這樣平平順順地正式發了出去。

  蕭景睿平時也有些玩玩鬧鬧的酒肉朋友,往年過生日時都請過的,等長輩們一退席就一大群擠在一起胡天胡地,不過是借著由頭玩樂罷了。可是今年梅長蘇要來,從不出坊獻藝的宮羽也要來,蕭景睿對這個晚宴的重視程度一下子就翻了幾倍,不想讓它再度成為跟以前一樣的俗鬧聚會。可如果往年都請,今年突然不請人家,似乎又有些失禮,所以免不了左右為難。言豫津看出了他的心思,替他想了個主意,推說父母有命,要求晚宴必須清雅,要以吟詩論畫,賞琴清談為主,怕攪了大家的興致,故而提前一天在京城最大、最好的酒家包了個場子,當紅的姑娘們叫來十幾個作陪,把這群朋友邀來玩鬧了一天。這群貴家公子樂夠了,對於第二天那個據說會十分「雅致素淡」的晚宴更是敬而遠之,紛紛主動表示不想去添亂,就這樣順利解決了蕭景睿的這個難題。

  因此四月十二日的晚上,前來參加蕭景睿生日晚宴的人並不算多,除了家人以外,原本只有梅長蘇、夏冬、言豫津、宮羽四個外人,後來碰巧請柬送到蘇宅的時候蒙摯也在,大統領順口說了一句:「景睿,你怎麼不請我?」蕭大公子當然只好趕緊補了一份帖子送過來,添了這位貴客。

  雖然人數不多,但酒宴的籌備仍有不少的事情要做。女眷們只張羅廳堂佈置、僕從調動,其餘一應的物品採購都得謝弼去安排,所以謝二公子一得了空閒就咬牙切齒地捉著大哥抱怨:「憑什麼你過生日自己閑來逛去的,我卻為你累死累活?不行,收禮要分我一半!」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