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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沈追昨日很高興地對我說,他終於查明了太子與戶部那個樓之敬設立私炮坊牟取暴利的一應事實,只是無權立即查封,所以已具折上報聖聽,請求陛下恩准京兆尹府協助封收這座私炮坊,抄沒贓款,緝拿疑犯。他當時很有自信地說,一兩天內就會有朱批下來。沒想到啊……摺子才遞上去一天,就發生如此慘烈的意外,上百條人命眨眼灰飛煙滅……而且對其中大多數人來說,這簡直是場無妄之災。」

  梅長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殿下覺得,這是個意外?」

  靖王的視線瞬間凝結,緩緩回頭直視著梅長蘇的臉,語氣冰冷:「蘇先生在暗示什麼?」

  「沈追身為繼任者,具表彈劾前任,就算有再多的人證物證,鬧到天也不過是一樁貪瀆案。太子畢竟是太子,陛下無論如何斥責他,懲罰都必然是不疼不癢的。可如今一聲炮響,事情頓時被鬧得眾人皆知,這到底也是上百條人命,民情民怨,很快就會形成鼎沸之態。太子將要受到的懲罰,只怕會比以前重得多。殿下請細想,這案子鬧大了,太子必然吃虧,那誰有好處呢?」

  「只是為了加重打擊太子的砝碼,譽王就如此視人命為無物?」靖王面色緊繃,皮膚下怒氣漸漸充盈,唇邊抿出如鐵的線條。恨恨地一句自語後,他突然又將帶有疑慮的視線轉向了梅長蘇,「這是蘇先生為譽王出的奇謀嗎?」

  梅長蘇一開始以為自己聽錯,轉頭看了靖王一眼,才慢慢領會到他說的確實是自己所聽到的意思。雖然是被誤會,而且就情勢而言這也不是太值得生氣的事情,可不知為什麼,梅長蘇就是覺得心頭一陣怒意翻騰,強自忍耐了半晌,方冷冷地道:「不是。這都是事情發生後,我調查推測而知的。」

  靖王見他沉下了臉,語氣甚是凜冽,心知說錯了話,心中歉然,忙道:「是我誤會了,先生不必多心。」

  梅長蘇淡淡地將頭轉向一邊,看著被濃煙熏得發黑的倒塌民房,沒有說話。靖王的性子一向孤傲,道了一句歉後人家不理,便不肯再說第二句,場面頓時冷了下來。

  這時靖王府中一名內吏跑了過來,稟道:「王爺,屬下已奉命查清完畢,除了府裡內院支出的物資外,軍帳上共計支出帳篷兩百頂,棉被四百五十床。這些都是軍資,要不要上報兵部?」

  「多虧你提醒,不然我還忘了。這雖不是什麼大事,但還是報兵部一聲比較好。」

  「是。」內吏剛要行禮離開,梅長蘇突然低聲說了兩個什麼字。因為聲音小,連與他只相隔一步的靖王最初都有些拿不准自己有沒有聽對,轉頭看了他一眼,見對方雙眼低垂,神色安靜,並沒有再重說一遍的意思,心中不由微微一動,對那內吏道:「你手裡事情也多,就當是本王忘了,你也忘了,暫時不必報知兵部。」

  對於這樣奇怪的吩咐,內吏實在想不出是為什麼,訝異地張著嘴愣了半天,直到靖王皺了皺眉,才趕緊應諾了一聲「是」,快步離去。

  等他走遠,靖王方緩緩問道:「先生可知,這批軍資雖然已經撥付給了我,但用於安置這些災民,已算是挪為他用了。按規矩確實應該通知一下兵部,為什麼先生說不報?」

  「現在是戰時嗎?」

  「不是。」

  「這算是很大一批軍資嗎?」

  「從數量上來看幾乎不算什麼。」

  「帳篷和棉被用過了不能回收再用嗎?」

  「最後當然是要收回的?」

  「非戰時,借幾頂帳篷、幾床棉被出去,算什麼芝麻大的事?」

  「事情雖小,但按制度還是應該告知……」

  「不告知又怎麼樣?」

  靖王目光微凝,「先生應該知道兵部是太子的勢力範圍,這過錯雖然小,但一旦被兵部抓住,只怕還是會具本參我。」

  「就是要讓他們參你。」梅長蘇側轉身子,與靖王正面相對,「殿下對災民廣施仁慈,這是壞事嗎?」

  「當然不是……」

  「殿下做的是好事,犯的錯也只是小小一樁、不值一提,兵部明明可以體諒殿下的一時疏忽,卻非要抓著不放。這一狀告到內閣,朝臣們會認為是殿下你罪不可恕,還是太子借兵部之手打壓你?」梅長蘇的唇邊掛著一絲冷笑,「朝堂之上遠不是太子能一手遮天的,兵部要參你,你只需要認錯,承認事急事雜,一時疏忽就行了。到時就算譽王不出面,也自然會有耿介的朝臣打抱不平,出來為你講話,有什麼好擔心的?」

  靖王傲然道:「我倒不是怕兵部會把我怎麼樣,就算父皇再怎麼嚴厲,這點小罪名我還不放在眼裡,只是明明可以免此疏漏的,為什麼非要鬧這一出?」

  梅長蘇的笑容更冷,「不鬧怎麼行?現在濟濟朝臣,大部分的目光都盯在太子和譽王的身上,殿下做的事有幾個人會真正注意到?雖然是多做事少說話,但自己不說,讓別人說總可以吧。兵部這一狀告上去,皇上和朝臣們才會注意到,當太子和譽王互咬互撕的時候,是誰在控制場面?是誰在安穩民心?是誰明明默默無爭,卻反而要被攻擊?人人心中都有一桿秤,孰是孰非,自然會有公論。反之,如果殿下你現在報了兵部,事情雖然做得天衣無縫了,可效果卻適得其反,白白埋沒了殿下的善行,好像衣錦夜行一般,無人得知。」

  靖王兩道英挺的濃眉皺在了一起,道:「本王做這些事,不是做給別人看的。」

  梅長蘇一連冷笑了幾聲,道:「如果做之前就想著是要給別人看,那是殿下的德行問題,但如果做完了善行卻最終無人得知,那就是我這個謀士無用了……就算是為了蘇某,請殿下您委屈一下吧。」

  靖王聽他語有譏嘲,辭意甚是尖銳,知道他方才的氣性未平,倒也不惱,淡淡道:「先生皆是為我,何談委屈。這是先生思慮周密,我自愧不如,一切都照你說的辦吧。」

  此時若有知情者旁觀,當覺得這兩人之間情形古怪。為主君者無意出言籠絡,為下屬者也不願曲意和柔,時不時還相互冷刺一句,說出的話極是尖刻。但如果說他們之間有敵意吧,卻又都坦坦蕩蕩,有什麼話全都說了出來,彼此並不暗藏猜疑。

  不過令人慶倖的是,兩人對目前這樣的相處模式,都還覺得不錯,並無反感之意。

  「請問殿下,庭生近來如何?」梅長蘇負手在後,淡淡問道。

  「很好,文才武功都有進益,心性也愈來愈穩,府裡的人都很喜歡他。」靖王的目光閃動了幾下,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我一直都想問你,你這麼關愛庭生,以前是不是認識我大皇兄?」

  「我關愛庭生,當然是因為要討好殿下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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