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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黎綱苦笑了一下,只好不再念叨,伸長了脖子向前看,「這麼多人,可怎麼找呢?」

  「找桃花燈吧,說好了他們在桃花燈下面……」

  梅長蘇話音剛落,一名護衛已大叫起來:「看那裡!」

  眾人順著他所指的方向一看,前方大約五十步的地方,徐徐挑起了一盞碩大無朋的桃花燈,粉紗黃蕊,紮制得極是精緻,縱然是在萬燈叢中,也依然十分惹眼。

  「紮這麼大,想不看見都難啊。」梅長蘇一面笑了笑,一面帶著隨從人等朝燈下進發。短短五十來步,進進退退走了差不多有一刻鐘,總算彙集到了一起。

  「小飛流,這桃花燈送你的,喜不喜歡?」言豫津笑著搖動長長的燈竿。

  「嗯!」

  「要謝謝言哥哥。」梅長蘇提醒道。

  「謝謝!」

  「這麼多人,要走到你說的妙音坊,只怕要擠到天亮呢……」梅長蘇看著潮水般的人流,歎了口氣,「後悔答應你們出來了……」

  「不要緊,」蕭景睿道,「也只是主街人多點而已,我們走小巷,可以直接到妙音坊的後門。那條路豫津最熟了,他差不多隔幾天就走一回……」

  言豫津白了他一眼,「熟就熟,又不丟人,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始風流……」

  「行了,你先別風流了,大家還是快走吧,再晚一會兒你訂的位子只怕要被取消……難得宮羽姑娘今天出大廳,說要演奏新曲呢。」謝弼插進來打了圓場,一行人擠啊擠,擠到小巷入口,方才松了口氣。

  不走主街走小巷,雖然路程繞得遠了一些,但速度卻快了好幾倍。踏著青石板上清冷的月光,耳邊卻響著不遠處主街的人聲鼎沸,頗讓人有冰火兩重天的感覺。及至到了螺市街,則更是一片繁華浮豔、紙醉金迷的景象。

  言豫津好樂,是妙音坊的常客,與他同來的人又皆是身份不凡,故而一行人剛進門便得到極為周到的接待,由兩位嬌俏可愛的紅衣姑娘一路陪同,引領他們到預訂好的位置上去。

  妙音坊的演樂大廳寬敞疏闊,高窗穹頂,保音效果極好。此時廳內各桌差不多已到齊,因為有限制人數,所以並不顯得嘈雜擁擠。雖然有很多豪門貴戚遲了一步不得入內,但卻沒有出現鬧場的局面。這一來是因為妙音坊在其他樓廳也安排有精彩的節目,二來世家子弟總是好面子,像何文新那麼沒品的畢竟不多,再不高興也不至於在青樓鬧事,徒惹笑談。一早就搶定下座位進得場內的多半都是樂友,大家都趁著宮羽沒出場時走來走去相互拜年,連靜靜坐著的梅長蘇都一連遇到好幾個人過來招呼說「蘇先生好」,雖然他好像並不認識誰是誰。

  這樣忙亂了一陣子,蕭景睿與謝弼先後完成社交禮儀回到了位置,只有言豫津還不知所蹤,想來這裡每一個人都跟他有點交情,不忙到最後一刻是回不來的。

  「怎麼,蘇兄又開始後悔跟我們一起出來了?」謝弼提起紫砂壺,添茶笑問。

  梅長蘇遊目四周,歎道:「這般淩亂浮躁,還有何音可賞、何樂可鑒?」

  「也不能這麼說,」蕭景睿難得一次反駁蘇兄的話,「宮羽姑娘的仙樂是壓得住場子的!等她一出來,修羅場也成清靜地,蘇兄不必擔心。」

  他話音方落,突然兩聲雲板輕響,不輕不重,卻倏然穿透了滿堂嘩語,仿佛敲在人心跳的兩拍之間,令人的心緒隨之沉甸甸地一穩。

  梅長蘇眉睫微動,再轉眼間言豫津已閃回座位上坐好,其神出鬼沒的速度直追飛流。這時大廳南向的雲台之上,走出兩名垂髫小童,將朱紅絲絨所制的垂幕緩緩拉向兩邊,幕後所設,不過一琴一幾一凳而已。

  眾人的目光紛紛向雲台左側的出口望去,因為以前宮羽姑娘少有的幾次大廳演樂時,都是從那裡走出來的。果然,片刻之後,粉色裙裾出現在幕邊,繡鞋尖角上一團黃絨球顫顫巍巍,停頓了片刻方向前邁出,整個身影也隨之映入大家的眼簾中。

  「嗚……」演樂廳內頓時一片失望之聲。

  「各位都是時常光顧妙音坊的熟朋友了,拜託給媽媽我一個面子吧。」妙音坊的當家媽媽莘三姨手帕一飛,嬌笑道,「宮姑娘馬上就出來,各位爺用不著擺這樣的臉色給我看啊。」

  莘三姨雖是徐娘半老,但仍是風韻猶存,游走於各座之間,插科打諢,所到之處無不帶來陣陣歡笑。眾人被引著看她打趣了半日,一回神,才發現宮羽姑娘已端坐於琴台之前,誰也沒注意到她到底是什麼時候出來的。

  身為妙音坊的當家紅牌,賣藝不賣身的宮羽絕對是整個螺市街最難求一見的姑娘。儘管她並不以美貌著稱,但那只是因為她的樂技實在過於耀眼,實際上宮羽的容顏也生得十分出色,柳眉鳳眼,玉肌雪膚,眉宇間氣質端凝,毫無嬌弱之態,即使是素衣荊釵,望之也恍如神仙妃子。

  雖然從未曾登上過琅琊榜,但無人可以否認,宮羽確是美人。

  看到大家都注意到宮羽已經出場,莘三姨便悄然退到了一邊,坐到側廊上的一把交椅上,無言地關注著廳上的情況。

  與莘三姨方才的笑語晏晏不同,宮羽出場後並無一言客套串場,調好琴徵後,只盈盈一笑,便素手輕抬,開始演樂。

  最初三首,是大家都熟知的古曲《陽關三疊》、《平沙落雁》與《漁樵問答》,但正因為是熟曲,更能顯示出人的技藝是否達到爐火純青、樂以載情的程度。如宮羽這樣的樂藝大家,曲誤的可能性基本沒有,洋洋流暢,引人入境,使聞者莫不聽音而忘音,只覺心神如洗,明滅間似真似幻。

  三首琴曲後,侍兒又抱來琵琶。悵然幽怨的《漢宮秋月》之後,便是清麗澄明的《春江花月夜》,一曲既終,餘音嫋嫋,人人都仿佛浸入明月春江的意境之中,悠然回味,神思不歸。

  言豫津心神飄搖之下,手執玉簪,擊節吟道:「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瀲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清吟未罷,宮羽秋波輕閃,如蔥玉指重撥絲弦,以曲映詩,以詩襯曲,兩相融合,仿若早已多次演練過一般,竟無一絲的不諧。曲終吟絕後,滿堂寂寂,宮羽柳眉輕揚,道聲「酒來」,侍兒執金壺玉杯奉上,她滿飲一盅,還杯於盤,回手執素琵琶當心一劃,突現風雷之聲。

  「十三先生新曲《載酒行》,敬請諸位品鑒。」

  只此一句,再無贅言。樂音一起,竟是金戈冰河之聲。狂放悲悵、激昂鏗鏘,雜而糅之,卻又不顯突兀,時如醉後狂吟,時如酒壯雄心,起轉承合,一派粗疏,在樂符細膩的古曲後演奏,更令人一掃癡迷,只覺豪氣上湧,禁不住便執杯仰首,浮一大白。

  一曲終了,宮羽緩緩起身,斂衽為禮,廳上凝滯片刻後,頓時喝彩聲大作。

  「今夜便只聞這最後一曲,也已心足。」蕭景睿不自禁地連飲了兩杯,歎道,「十三先生此曲狂放不羈,便是男兒擊鼓,也難盡展其雄烈,誰知宮姑娘一介弱質,指下竟有如此風雷之色,實在令我等汗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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