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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第二十七章 歌舞昇平

  金陵城外的地勢,西南北面均以平地為主,間或起伏些舒緩的丘陵,唯有東郊方向隆起山脈,雖都不甚高,卻也連綿成片。

  孤山便是東郊山區中距京城最近的一座山峰。從帝京東門出,快馬疾馳小半個時辰即可到達孤山山腳。若是秋季登山,觸目所及必是一片紅楓灼灼,但此時尚是隆冬,光禿禿的枝幹林立於殘雪之中,山路兩邊彌漫著濃濃的肅殺蕭瑟之氣。

  拾階而上,在孤峰頂端幽僻的一側,有亭翼然,藤欄茅簷,古樸中帶著拙趣。距此亭西南百步之遙,另有一處緩坡,斜斜地伸向崖外,坡上堆著花崗岩砌成的墳塋,墳前設著兩盤鮮果,點了三炷清香,微亮的火星處,細煙嫋嫋而上。

  今年的新春來得晚,四九已過,不是滴水成冰的那幾日。但在孤嶺之上,山風盤旋之處,寒意依然刺骨。

  夏冬身著一件連身的純黑絲棉長袍,靜靜立於墳前,同色的裙裾在袍邊的分叉處隨著山風翻飛。她平常總披在肩上的滿頭長髮此時高高盤起,那縷蒼白依然醒目,襯著眼角淡淡的細紋,述說著青春的流逝。

  紙灰紛飛,香已漸盡,祭灑於地的酒漿也已滲入泥土,慢慢消了痕跡。只有墓碑上的名字,明明已被蒼白的手指描了不下千萬次,可依然那麼殷紅,那麼刺人眼眸。

  從天濛濛亮時便站在這裡,焚紙輕語,如今日影已穿透枝幹的間隙,直射前額,晃得人雙眼眩暈。前面深谷的霧嵐已消散,可以想見身後的京華輪廓,只怕也已漸漸自白茫茫的霧色中浸出,濛濛顯現它的身影。

  「聶鋒,又是一年了……」

  自他別後,一日便是三秋,但這真正的一年,竟也能這樣慢慢地過去。

  站在他的墓前,讓他看著自己一年一年年華老去,不知墳裡墳外,誰的淚更燙些,誰的心更痛些?

  也許淚到盡時,便是鮮血,痛到極致,便是麻木。

  悠悠一口氣,若是斷了,相見便成為世上最奢侈的願望。

  夏冬的手指,再一次輕輕地描向碑前那熟悉的一筆一畫,粗糙的石質表面蹭著冰冷的指尖,每描一下,心臟便抽動一次。

  山風依然在耳邊嘯叫,幽咽淒厲的間隙,竟夾雜了隱隱的人語聲,模模糊糊地從山道的那一頭傳來。

  夏冬的兩條長眉緊緊鎖起,面上浮現出陰魅的煞氣。

  冬日孤山,本就少有人蹤,更何況此處幽僻,更何況現在還是大年初五。年年的祭掃,這尚屬頭一遭被人打擾。

  「宗主,那邊是小路,主峰在這邊,您看,已經可以看到了……」

  「沒關係,我就想走走小路,這裡林密枝深,光影躍躍,不是更有意趣嗎?」

  輕輕的語聲中,積雪吱吱作響。夏冬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回身,面無表情。

  「夏大人……」來者似乎有些意外,「真是巧啊……」

  「嚴冬登山,蘇先生好興致。」夏冬語氣平靜地道,「不過今天,我記得似有一場盛會……」

  「就是不耐那般喧鬧,才躲出城來,若是留在寒宅裡受人力邀,倒也不好推託。」梅長蘇毫不避諱,坦然地道,「何況蘇某新病方起,大夫讓我緩步登山,慢慢恢復體力,也算一種療法。恰好這孤山離城最近,一時興起也就來了。可有攪擾大人之處?」

  「這孤山又不是我的,自然人人都來得。」夏冬冷冷道,「這是拙夫的墳塋,一向少有人來,故而有些意外。」

  「這就是聶將軍的埋骨之所嗎?」梅長蘇踏前一步,語調平穩無波,只有長長雙睫垂下,遮住眸色幽深,「一代名將,蘇某素仰威名。今日既有緣來此,可容我一祭,略表敬仰之情?」

  夏冬怔了怔,但想想他既已來此,兩人也算是有雪下傾談的交情,如果明知是自己亡夫墳塋卻無表示,那也不是應有的禮數。至於敬仰之類的話,真真假假也不值得深究,當下便點了點頭,道:「承蒙先生厚愛,請吧。」

  梅長蘇輕輕頷首一禮,緩步走到墓碑正前方,蹲下身去,撮土為香,深深揖拜了三下,側過臉來,低聲問道:「黎綱,我記得你總是隨身帶酒?」

  「是。」

  「借我一用。」

  「是。」黎綱恭恭敬敬地從腰間解下一個銀瓶,躬身遞上。

  梅長蘇接過銀瓶,彈指拔開瓶塞,以雙手交握,朗聲吟道:「將軍百戰聲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將軍英靈在此,若願神魂相交,請飲我此酒!」

  言罷歃酒於地,回手仰頭又飲一大口,微咳一聲,生生忍住,用手背擦去唇角酒漬,眸色凜凜,衣衫獵獵,只覺胸中悲憤難抑,不由清嘯一聲。

  夏冬立於他的身後,雖看不到祭墓人的神情,卻被他詞句所感,幾難自持,回身扶住旁邊樹幹,落淚成冰。

  「聶夫人,死者已矣,請多節哀。」片刻後,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聽他改了稱呼,更覺酸楚。但夏冬到底不是閨閣孀婦,驕傲堅韌的性情不容她在不相熟的人面前示弱失態。在快速地調整了自己不穩的氣息後,她抬手拭去頰上的淚水,恢復了堅定平穩的神情。

  「先生盛情,未亡人感同身受。夏冬在此回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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