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琅琊榜 | 上頁 下頁
一一三


  「不錯,既然這原本就是最該懸鏡司來查的那類案子,所以謝玉在犯案之前,首先考慮要對付的查案人,必然不是你這個外行而是懸鏡司。也就是說,就算他不能保證自己一定不會被懸鏡司列為疑犯,但最起碼,他有自信不會被抓住任何證據。而沒有證據的話,懸鏡司也是不敢向皇上稟報說他們已經破案的。」梅長蘇微笑著用指節敲了敲桌面,「蒙大哥,連懸鏡司都破不了的案子,要真被你破了,皇上就不會只是吃驚,而是忌憚了。」

  「啊……」蒙摯足足呆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小殊,你怎麼想得清楚這麼多的關節,我就根本沒朝那邊想過。」

  「你侍奉這種君上,如果不想周全一點,吃虧的就是你。」梅長蘇稍稍垂下頭,面上掠過一抹隱痛,「他現在已對你起了猜疑之心,要是你見招拆招,什麼難關都難不倒的話,他就會越發覺得以前沒有看透你,會覺得尚未完全駕馭住你,反而為你惹來不測之禍。所以唯今之計,只有示弱,要讓他看到你處境危殆、艱險難支,頭上的罪名一件都推不掉,全靠他對你開恩。這樣他才會認為自己拿捏得住你,不用擔心你對他造成危害。」

  蒙摯面上肌肉緊繃,憤懣的表情中還夾雜著一絲悲哀,咬著牙根道:「你說得雖然有道理,但君臣之間何至於此?只要我一腔衷腸不懷貳心,再大的猜疑又能奈我何?」

  「你是沒見過一腔衷腸不懷二心的下場嗎?」梅長蘇沒料到蒙摯此時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禁微微動了氣,「你不惜自己的命,難道也不惜嫂嫂的淚?這樣天真的話,你也只能說說罷了,真要做,那就不是忠烈,是愚蠢了!」

  「我……」蒙摯恨恨地低下頭,「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不知怎麼,心裡實在難受……」

  梅長蘇凝目看著他,面色如雪,只覺胸口一陣絞痛,又接一陣發悶,氣息淤滯之下,不由以袖掩口,劇烈地咳嗽起來。蒙摯慌忙過來為他拍撫背部,輸入真氣,想想自己方才那句話,確實說得不妥,只覺得愧疚難言,欲待要分解,又怕措辭失當,更惹他傷心,正在焦急為難之際,飛流閃身進屋,抓住了梅長蘇的手,狠狠瞪過來一眼。

  咳了好一陣,梅長蘇方漸漸平了氣喘,先安撫地拍拍飛流的手,然後再露出一抹微笑,輕聲道:「不好意思,這油燈煙重,嗆著了……」

  「小殊……」

  「好了,蒙大哥,我知道你心裡委屈,但事到如今,只怕你還是要聽我的……」

  「我明白,」蒙摯心頭滾燙,握緊了他的手,「小殊,你怎麼說我就怎麼辦。這一個月我什麼都不查,等期限滿了,就去向陛下請罪。」

  「也不是這樣,」梅長蘇淡淡地笑著,「這一個月你該怎麼查就怎麼查,查不出來該怎麼著急,就要有怎麼著急的樣子,只不過結果一定是徒勞罷了。至於你的請辭,皇上是不會准的,他雖對你動疑心,信任的基礎總是有的。雖說是滿朝文武,但一時又怎麼找得出比你還信得過的人來接替禁軍統領之職?可惜,有人要遭受池魚之災了。」

  「誰?」

  「你的副統領。」

  「朱壽春?他跟了我有七八年了……」

  「就是這樣才要撤。我想皇上最可能的做法,不是撤你的職,而是另選幾個與你素無瓜葛的生人來當你的副手,以此制衡分權。」

  蒙摯冷冷一笑,「我問心無愧,隨便派誰來都行。不過被撤下來的兄弟們,我卻一定要為他們謀個好的去處。」

  「如果要調巡防營,只怕謝玉不肯收。趁此機會塞到靖王那裡去吧,他是不會委屈你的兄弟的。」

  「唉,」蒙摯長歎一聲,「雖然有些氣悶,但有你來為我出主意,還是心定了不少。這個事情,大約可以這樣揭過去吧?」

  「現在還不能就此放心。」梅長蘇搖頭道,「這一個月你不閑,謝玉當然更不會閑著。他鬧出這個動靜,應該不會想一招收手。所以你的禁軍要更周密地護衛宮防,絕不能再出任何亂子,讓事態更加惡化。」

  「要說周密佈防,把宮城守得如鐵桶一般,我有這個自信。可謝玉身邊有卓鼎風,武林高手的行動,普通士兵總是難以盡防的。」

  「這個交給我好了。卓鼎風在明處,並不難對付。不管是他也好,他兒子也好,他所結交的其他高手也好,我都有辦法監控住。如果他們機靈,察覺得到被人監視,必然不敢在沒把握脫身的情況下犯事。如果他們遲鈍一點,沒有察覺到我的布控,那就剛好撞在我手裡,只要一有異動,我就能抓住罪證,到時朝夏冬手裡一送,看她這次還會不會再放過謝玉。」梅長蘇清眉一揚,面上突現如霜傲氣,「除夕這個案子,謝玉不過是先發制人,要論起江湖手段來,江左盟還會輸給天泉山莊嗎?」

  「可不是,」蒙摯不由笑道,「如果卓鼎風真的以為你的實力越不過江左十四州的範圍,那就實在太托大了。」

  梅長蘇有些感慨地歎息了一聲,道:「不知是為名還是為利,為情還是為義,卓鼎風算是已經被謝玉拖上了同一條船。他到底也是一代江湖英豪,不可小瞧。只不過這京城亂局,畢竟不是他所熟悉的戰場。如今兒女聯姻,不是一家也是一家,他今後再想全身而退,只怕不容易了。」

  蒙摯口氣微微冷冽地道:「說到底,這也是他自己的選擇,有什麼結果,也只得由他自己吞下去。倒是蕭景睿這年輕人……我素來欣賞他的溫厚,可惜以後難免要受父親所累。」

  聽了他這句話,梅長蘇的眉頭微微蹙了一下,怔怔地看著燈花出了會兒神,喃喃道:「景睿嗎……那就已不只是可惜二字了……」

  次日譽王一早便來到蘇宅,詢問梅長蘇昨天過府何事。由於事過境遷,梅長蘇只答說是去賀拜新年的,其他的話並沒有多講,一直等到譽王主動提起內監被殺案後,方輕描淡寫地提醒他不要再去為蒙摯求情。

  因為昨夜從蒙府回來時已經很晚,上床後又久久未曾入眠,今天早起待客,讓梅長蘇感覺十分困倦難支。譽王看出他精神不濟,說話有氣無力的,也不好久坐,只聊了一刻來鐘便起身告辭了。

  梅長蘇看看時間還早,雖說昨天讓言豫津約請謝家兄弟過府做客,但想來也是下午才會登門的,所以吩咐了黎綱幾句,就回房補眠去了。

  他一早就精神不好,這一睡,立即被黎綱當成了頭等大事,不僅臥房周圍嚴禁喧嘩,連飛流也被又哄又騙地帶到了院外玩耍。

  所以梅長蘇並不知道,那一天的上午,有個輕紗遮面的女子,悄悄從側門進來想要求見他。

  「抱歉,宮姑娘,宗主已經睡著了,現在不能驚擾。」黎綱為難地攔阻著,「你是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

  「我……只是想來給宗主行禮拜年……」

  「如果只是這個的話,恐怕不行……你也知道宗主這一向身體不好,大夫說要多休息的。他睡的時候吩咐過,下午還有事,讓我們午後叫他起來。你看,本來就只能睡這幾個時辰,為了自家人拜年什麼的去攪擾他,實在不妥……要不姑娘在外院等等,等午後宗主起身了再進去如何?」

  薄薄的面紗下,只看得見女子雪白的皮膚與明亮的雙眼,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片刻靜默後,一聲輕歎逸出:「算了,我是瞞著十三先生出來的,等不了那麼久。麻煩黎大哥,不要跟宗主說我來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