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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到城外道觀打醮去了。我爹現在是兩耳不聞紅塵事,只想著求仙問道煉丹,要是沒我這個兒子拖著,他一定把家裡改成道觀。」言豫津無奈地抱怨著,「不過也有好處,就是沒人管我,自由自在的。除了前一陣子我爹突發奇想要把我塞進龍禁尉裡當差以外,平時倒也沒怎麼操心我的前程。」

  「像你這種世家少爺,本來就不用操心前程。」謝弼道,「不過你爹倒是真的越來越像方外之人了。一年到頭,連宮裡都沒見他進去過幾次,皇后娘娘怎麼也不過問?」

  「不知道……」言豫津歪著頭想了想,「他們兄妹一向不親近你也清楚啊,我爹喜歡清修嘛。如果不是宗祠在京城要照管,他應該會想要住到山裡去呢。」

  蕭景睿也道:「要不是你們長得像,誰會看得出你們是父子啊?言伯伯清淡無為,如閑雲野鶴一般。可你卻是個哪裡熱鬧哪裡湊的惹事精,別說沒半分野鶴的氣質,倒更像只野貓。」

  「是,你蕭大公子有氣質。」言豫津聳聳肩道,「我是野貓,你是乖乖的家貓好不好?」

  梅長蘇忍不住笑出聲來,「好久沒聽你們拌嘴,還真是親切呢。」

  幾個人說說笑笑,仿佛又回到了初相識時那般心無隔閡。時間不知不覺過得真快,似乎沒多久天色就暗了。梅長蘇置酒留客,三人也沒有推辭。席間大家談天說地,只絕口不提朝事,過得甚是愉快。

  酒,是從北方運來的烈釀,一沾口火辣不已。言豫津高聲叫著「這才是男人喝的酒」,一口就灌了一大杯,嗆得大呼小叫。謝家兩兄弟相比之下要斯文許多,即使是非常愛酒,酒量也甚豪的謝弼也只是小杯小杯地品著。飛流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屋子裡,好奇地看著桌上的液體。

  「小飛流……」言豫津有了幾分酒意,也不是那麼在意飛流身上陰寒的氣息了,端著一杯酒向他招招手,「喝過這個沒有,很好喝哦……」

  「你別亂來,」因為生病而一直在喝湯的梅長蘇忙笑著阻止,「我們飛流還小呢。」

  「我十四歲就開始喝酒了,怕什麼。飛流是男孩子嘛,不會喝酒永遠都變不成男人的。」言豫津滿不在乎地搖著手,「來來來,先嘗一杯。」

  飛流看了蘇哥哥一眼,見他只是笑了一下,沒有繼續阻攔,便上前接過酒杯,不知輕重地一口喝下,頓時滿口細針亂鑽,整個頭上爆開了煙花。

  「不好喝!」飛流頗覺受騙,酒杯一摔,一掌便向言豫津劈去。國舅公子一推桌沿,跳起來閃身躲過,兩人在屋子裡上翻下跳,追成一團。蕭景睿開始還看得有些緊張,後來發現飛流只是追著出氣,沒有真的想傷人的意思,這才放下心來。

  「自從跟我來金陵之後,飛流就很少這樣玩過了,」梅長蘇也含笑看著,「所以你們每次來,他還是很高興的。」

  蕭景睿顯然從沒感到過飛流高興他們來,但這座宅院有些空落冷清倒是真的,不由問道:「蘇兄,過年時你們還是只有這些人嗎?」

  「除夕多半就是這樣了,不過到了初三、初四,我也還是要請些客人來聚聚的,你會來吧?」

  「我隨時都可以來啊。」蕭景睿看看飛流,再看看梅長蘇,脫口道,「可是除夕只有你們兩個,也未免太寂寞了些,到我們家來過年吧,到時候卓爹爹一家人也會進京,很熱鬧的。」

  梅長蘇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蕭景睿也瞬間反應過來,想起了蘇兄搬離雪廬之前的那一夜,不禁滿面通紅。

  言豫津運動了一圈後回到原位,見到蕭景睿這個樣子,奇怪地問道:「怎麼了?你又說什麼傻話了?」

  「景睿是好意,擔心我和飛流過年太冷清。」梅長蘇淡淡笑著,想把話題隨意帶過。

  「你不會是邀請人家蘇兄去你家過年吧?」言豫津卻一下子就射中了靶心,用手敲著蕭景睿的額頭,「蘇兄又不愛熱鬧的,再說還有飛流陪他,你要同情也該同情我吧。每次祭完祖叩過頭之後,我家就跟只有我一個人似的……」

  梅長蘇奇道:「令尊呢?」

  「回房靜修去了啊。」

  梅長蘇不由怔了怔。言老太師和豫津的母親都已去世,他又沒有兄弟姐妹,父親要真是一離開祠堂就回自己房裡去,這個愛熱鬧的孩子還真是寂寞啊……

  「你博什麼同情啊?」謝弼卻笑駡道,「自己本來就是個風流浪子,沒你爹管你你還更高興吧,秦樓楚館,倚香偎翠,十幾個姑娘陪著你,你還孤單啊?」

  梅長蘇端起茶杯嗅了嗅那氤氳香氣,心中暗暗歎息。謝弼終究還是家族羽翼下長大的孩子,只怕從小到大都沒有真正寂寞過,風月場所的那種喧囂和熱鬧,又如何可以代替家庭中的團圓與溫暖?

  言豫津沒有反駁謝弼的話,唇邊依然掛著永遠不滅的那抹微笑,仿佛什麼也不放在心上似的,「蘇兄,要不要今年跟我到螺市街的青樓上去逛逛?你看飛流差不多也該成年了……」

  出乎他的意料,梅長蘇挑了挑眉竟然道:「好啊,我還要養病就不去了,你帶飛流去吧。」

  「我一個人帶他出去?」言豫津嚇了一大跳,「這也太要命了,他要是被青樓的姑娘們摸一下就發飆,誰攔得住他啊。」

  「不會的,我們飛流脾氣很乖,」梅長蘇微微笑道,「你祭完祖就過來我這邊吧!大家一起喝點酒,然後你帶飛流出去玩。今年不在廊州,我又剛好病了,飛流一定會覺得不習慣的。」

  「知道了,小飛流,今年你就歸我管了!」言豫津伸了個懶腰跳起來,笑道,「好酒要足興,卻不能盡興,太盡興了未免散後無趣。看你們一個個喝到這裡全都快惜春悲秋起來了,再喝下去豈不要長歌當哭?我看蘇兄也乏了,都該告辭回家了吧?」

  「也對。」蕭景睿跟著站了起來,「蘇兄是外感的病症,要多休息,我們叨擾了這麼久,也該走了。」

  梅長蘇因為身體確實有些困倦,所以也沒有多留,叫飛流送他們出去,自己靠回軟枕上,準備閉目養一會兒神。大概是這一天太過勞神,只一會兒工夫就神思恍惚,似睡非睡,全身一時似火燒般灼熱,一時又如浸在冰水般刺骨沁寒。輾轉掙扎了不知有多久,突覺心臟猛然一絞一沉,身體微彈一下驚醒了過來,一睜眼,赫然看到三張臉懸在自己的上方。

  「你們在這兒做什麼?」梅長蘇左右看看,發現自己躺在臥室的床上,已換了睡衣,被柔軟的被子包裹著。

  「你暈了一夜,自己不知道嗎?」晏大夫噴著白鬍子怒衝衝道,「看看窗外,天都亮了,想嚇死我們啊?」

  「……呃?……我沒覺得有什麼啊,精神也還好……」梅長蘇試圖從床上坐起來,被飛流一把抱住,只好又跌了回去,拍著少年的背安撫道,「飛流不怕,蘇哥哥睡一覺而已,你扶我起來好不好?」

  「你還想起來?」晏大夫惡狠狠道,「三天之內我要是讓你下了床,我就不姓晏!」

  「晏大夫,這幾天不行,有好多事情要辦……」

  「我管不了那麼多,這次來醫你是跟人打了賭的,你再這麼折騰下去我就要輸了!」

  梅長蘇本來想跟他說自己有寒醫荀珍特製的丹藥,只要按時吃不會出什麼大事。但又怕大夫們之間也會同行相輕,說出來情況變得更糟,也只好不再多說。在老人家火暴的注視下躺平了身子,轉頭對飛流道:「飛流,你去請蒙大叔到我們家裡來一趟好不好?要悄悄去,不給任何一個人看見哦。」

  「好!」飛流見他醒來,臉色說話都跟平時一樣,單純的心裡立時便安定了下來,不像晏大夫和黎綱那樣仍懸著心。接受了剛剛的指派後,馬上就閃了出去。

  「黎大哥,煩你傳訊給十三先生,請他追查一下近期到港的官船,有沒有關於運送火藥的最近線索。」

  「是!」黎綱是江左盟的下屬,不像晏大夫那樣敢管他。所以儘管也擔著心,卻不敢多嘴,立刻領命而去。

  「你鬧夠了吧?」晏大夫粗暴地抓過他的手腕開始診脈,凝目診了半日,又換了一隻手再診,然後翻翻他的眼皮,再叫伸出舌頭來看了看。病情如何半句也沒有點評,其他的話倒是唆了一籮筐,什麼年輕人不懂保養啦,什麼身體是最重要的啦,什麼要安穩心神不能胡思亂想啦,絮絮地說個沒完。梅長蘇靜靜地看著他,半句也沒有反駁。從表情上看,似乎聽得非常認真。

  但不要說別人,實際上連晏大夫自己心裡也明白,這個操勞命的年輕病人,腦子只怕早就轉到其他事情上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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