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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堂堂甯國侯府,靜夜被襲,殺聲、喊聲、兵刃聲早就足以撕碎夜空,可是卻有如一粒石子落入古井,微漪過後,便毫無反應。

  院外的飛流早已收拾完所有的對手,卻沒有進來,不知在做什麼。彌散的血氣在夜風中越來越淡,淡到可以忽視。

  沒有人來支援,甚至沒有人來查看,整個謝府像是什麼都沒有聽見一樣,安靜地沉睡著,等待第二天黎明的到來。

  「景睿,」梅長蘇的聲音穩穩響起,仿佛無視于面前年輕人怔忡的神情,語調平談,「我今天出門看房子,是蒙大統領推薦的,在長郅坊那邊。屋子很潔淨結實,一應家具用器都是全的,園中景致差些,剛好可以讓我徹底翻建一番。所以……我也該搬走了……」

  「搬走……」蕭景睿的視線仍是呆呆地看著面前的屍首,喃喃地道,「是啊,是該搬走,這雪廬,確實住不得了……」

  「景睿,你聽我說,」梅長蘇將手掌壓在年輕人的肩上,微微用力,「現在回自己房裡去,就當今晚沒有來過雪廬,你所看到的事,不過是一場幻夢。明天約豫津出門遊玩一下,放鬆放鬆心情,一切就還是原來那樣。你不要胡思亂想,讓你母親擔心……」

  「一切……真的可能還是原來那樣嗎?」蕭景睿站起身,回頭凝望著梅長蘇的眼睛,「我不想知道父親為什麼要殺你,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要捲進金陵城這個旋渦中來?你本是我最羡慕的那類江湖人,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梅長蘇慘然一笑,看著桌上一燈如豆,「你錯了,世上本沒有自由自在的人,只要一個人有感情、有欲望,他就永遠不可能是自由自在的。」

  「可是你明明可以避開……」

  「景睿,」梅長蘇抬起雙眸,神色微見凜冽,「你並不是我,不要替我作判斷。回去吧,我明日一早就走。在雪廬這些日子,承蒙你的照顧了。等我安下新居,你若願意,隨時歡迎來做客。」

  蕭景睿怔怔地看著他,問道:「日後,我們還可以來往?」

  梅長蘇展顏一笑,「有何不可?只怕你日後不願意來了,也未可知。」

  蕭景睿想到目前迷霧般的情勢,想到父親與他敵對的立場,心中如同塞了一團亂麻般,茫然無措。原本以為只是謝弼陷身局中,還算無傷大局,將來縱有閃失,還可靠甯國侯與長公主的地位庇護,今日突然發現其實父親也並非如表現出的那般中立,這才明白謝家在奪嫡之爭中卷得有多深。雖然素來撒手不管,雖然時常遊歷在外清閒自在,但自己總歸是謝家的一分子,全然不關心是不可能的。現在想來,草場邊言豫津勸他的那番話,竟是那麼的有先見之明。

  「事情還沒到那一步呢,何必提前煩憂?」梅長蘇仿佛知道他的心思般,淡淡笑道,「你只要守住自己一份真性情,什麼事情熬不過去?就像外面這雪,雖然看起來越下越大,但你我都知道,它終究還是要停的。」

  仿佛是配合他這句話,一陣風雪從被撞開的門洞中捲入,帶來陣陣寒氣與一條人影。飛流伸手拖起地上的屍首,輕鬆地拉了出去。蕭景睿跟到門邊一看,只見他隨手一扔,就扔到了牆外,再看院中地上,已是乾乾淨淨,早沒了那些橫七豎八。

  「你就這樣丟出去就行了?」蕭景睿吃驚地問道。

  「行了,」回答的人是梅長蘇,「放在外面,自會有人來處理。」

  蕭景睿聽他語聲如冰,渾不似素日相熟的那個溫和蘇兄,不由心頭一寒,背心陣陣發冷。

  飛流已經回來,牽住了梅長蘇的手,「一起!」

  「好,」梅長蘇向他柔柔一笑,神情轉換那般快速,卻又自然至極,「蘇哥哥跟你一起到西屋去睡。你先送蕭哥哥出去好嗎?」

  飛流轉頭,瞪了還在發呆的蕭景睿一眼,「不好!」

  「飛流……」

  「不用不用,」蕭景睿回過神來,心中泛起一絲苦澀,黯然道,「你休息吧,我先走了。後半夜……也要小心。」

  梅長蘇淺笑頷首,看著蕭景睿步履沉重地轉身向院外走去,面上的微笑漸漸轉換成了淡淡的悲哀。從後面看去,那年輕人的頭低著,原本挺拔的身姿顯得有些微微佝僂,仿佛有什麼無形的重物壓在他的肩頭,必然要背負,卻又背負得那般艱難。他未來將要面對什麼,也許只有自己知道,但胸中那如冰如鐵的執念卻在清晰地說著,就算知道,那該發生的一切,也仍然會按照預定的軌道發生。

  「只是開始而已……景睿……還望你能熬得過去……」喃喃低語了一聲,梅長蘇收起心中不經意間翻湧而出的同情,牽著飛流的手慢慢走入了西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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