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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就是因為已經放他走了,所以你才要進宮,既是稟報,也算是請罪。」梅長蘇黑幽幽的雙眸深不見底,「因為你若不說,很快就會有人向皇帝陛下奏報你私縱他國重臣出入京都。」

  「怎麼會?難道那拓跋昊如此不小心,竟還被其他人識破了行蹤?」蒙摯有些吃驚,「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蒙大哥,你是不是以為那個假冒的騎尉,是拓跋昊派來引開你的?」

  「難道不是?」蒙摯細細一想,逐漸了然。既知道皇帝經常有這種臨時召見的習慣,又知道禁軍府負責傳報聖命的是哪些人,還能夠模仿出那人的面容和行為舉止,以至於一開始把自己都騙倒的人,絕對是對金陵各方人馬十分瞭解並有所掌握的人,而決非拓跋昊這種偷偷溜進來沒幾天的外來者。拓跋昊能打聽到蘇哲今天出門,並在他回程路上埋伏等候就已經很不簡單了。

  梅長蘇看他神情,已知他明白了過來,又道:「我所能推測的,便是有人意圖趁我出門時下手,只是忌憚你在旁邊,所以設計調開了你。沒想到拓跋昊從中橫插進來,打亂了他們的計劃,還沒等他們應變而動,你又識破假像趕了回來。所以自始至終,這些人都未敢輕易露面。不過就算他們沒有靠近,拓跋昊的翰海劍法也太驚人了,我們不能冒險賭他們什麼都沒察覺。所以你必須要趕在前面,主動向陛下提及此事。」

  「嗯,」蒙摯摸了摸下巴,點著頭,「陛下現在還無意與北燕交惡,就像你說的,真要公開把拓跋昊抓捕起來,朝廷反而不好處理。逼他快些離開金陵其實是最省心的方法,陛下應該不會怪我擅作主張。」

  「那也要你立即回稟清楚了才行。若是暗中放了,說也不說,皇上得知必會起疑。」梅少蘇推了推他的胳膊,「別耽擱了,快走吧。」

  「可是這裡……」

  「差不多都該醒了,我和飛流守一會兒,然後自己回去。」

  「這可不行,萬一想要暗中對你下手的那批人還沒撤走怎麼辦?」

  梅長蘇有些好笑地瞅了他一眼,低聲道:「大統領,你真當我在這金陵城裡,就只能靠你保護了?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蒙摯愣了愣,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他一向不是拖泥帶水的人,梅長蘇這樣一說,他便不再婆婆媽媽,道了聲「再會」,便飛身離去。

  梅長蘇帶著飛流檢視了一下地上的人,命少年在他們的某些穴位上點了幾指。拓跋昊並不想在大樑的國都裡真正傷人,下手極有分寸,未幾就全都蘇醒了過來。這裡離謝府已不算太遠,梅長蘇不讓人重新雇轎,由飛流扶著借力,自己步行,到了府門前,再把蒙摯的手下全都打發了回去。

  好端端出去,這樣子回來,謝弼盯著那頂沒了蓋子的小轎發了好一陣呆,才想起來追問梅長蘇到底出了什麼事。

  若說今天調走蒙摯準備下手的那些人,不用查也知道跟太子脫不了關係。畢竟來到金陵之後,認真講起來得罪的只有太子派系的人,譽王那邊還夢想著能延攬到麒麟才子呢,應該不至於這麼快就下死手。想必是太子終於得知了自己在郡主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已斷絕了招他入東宮的希望,這才進行到了「得不到就要毀掉」的步驟。

  既是太子的手筆,就一定與謝玉相關,說不定謝府那些轎夫行走的路線都是事先設定好的,否則那個假騎尉也不會如此順利地就在偌大的金陵城裡順利找到蒙摯。不過看著謝弼焦急詢問的樣子,和他聽自己簡單敘述時的反應,這個年輕人倒像是真的一點也不知道有關襲擊的計劃。而且通過這一向對謝弼的觀察,梅長蘇幾乎已經可以肯定,以譽王的精明,之所以從來沒有懷疑過謝弼並非他這方的人,就是因為這位甯國世子是真的以為父親默許他效忠譽王,所以言行舉止並無作偽。換一句話說,謝弼根本不知道父親是在利用他腳踩兩隻船,以求得將來最穩靠的結果。

  想到謝玉竟然深沉至此,連自己最寵愛的兒子都要加以利用,梅長蘇心中生出絲絲寒意,在面對謝弼的追問時,也因同情而顯得十分溫和。

  「真的沒什麼線索可以查出是什麼人幹的嗎?」謝弼並不知眼前的蘇兄這一番心思,他只是很認真地在思考著,「一個人都沒有擒住嗎?」

  「蒙大統領出手,誰敢停留?自然全都嚇跑了。」梅長蘇慵慵地一笑,「讓他去查吧,我不想操這個心。」

  「可這明明是沖著你來的啊,」謝弼急道,「要不我去告訴譽王殿下,請他……」

  「不用。」梅長蘇深深看了謝弼一眼,按住了他,「無頭公案,查之無益,終究也不能把主使人怎麼著了。我日後自己小心些,也就罷了。」

  謝弼怔怔地想了想,脫口道:「難道是……」

  梅長蘇截住了他的後半句話,閉上眼睛道:「謝弼,我有些累了,想歇一會兒。等下景睿回來要是知道了這件事,你替我告訴他事情經過吧,我不想再多說一遍了。」

  謝弼默然地看了看他蒼白的膚色和委頓的神情,心知這「累了」二字不假,便不再多纏他費心,低低說了一句「蘇兄請好生安歇」,自己慢慢退出了雪廬。

  蕭景睿當天是陪伴母親蒞陽長公主出門的,回來時天色已晚,但聽謝弼說了梅長蘇在外遇襲的事情後,他還是立即趕往雪廬問候。可是來到客院門前,才發現裡面燈熄燭滅,院中人顯然都已經安歇。若是以前,說不定他還會不管不顧,就這樣闖了進去鬧他們起來,但不知為什麼,這一陣子朋友間的關係越來越生分了,禮數和客套竟比初相識的那幾天還要多。此時瞧著黑洞洞的院門和夜影下的樹枝,這種感覺更加深刻,似乎這個頗得自己敬慕的朋友,如今已真的越行越遠,不再是當初一路同行、溫言談笑的蘇兄了。

  輕輕長歎一聲,蕭景睿轉過身形,踏著石子兒鋪就的甬道慢慢向自己的居處走去。夜靜風寒,空氣中有些厚重的潮腥味,也許到了下半夜又會飄雪。第一次見面,便是在秦嶺雪中,以梅會友,把酒言歡,不過短短一歲光景,人事變遷已至於此,不由人不心生感懷,腳步也越邁越慢,越走越輕。剛轉過假山一側,突覺面上一涼,伸手摸時,已是水滴。仰起頭來極目四望,滿天黑沉,根本什麼也看不到,但肌膚和口鼻已先眼目一步,發現了開始輕輕飄下的薄雪。

  未到三更,雪已落地,看來明天應是一個冰晶粉砌的琉璃世界吧。若沒有這俗世紛紛擾擾,便可約上二三好友,圍爐飲酒賞雪,斯情斯景,想想都是人間樂事。只可惜……

  再次歎一口氣,蕭景睿搖了搖頭,仿佛是想要甩去胸口煩悶一般,伸手抹了抹面上落雪濕潮。就在他重新邁出腳步的一刹那,眼角的視野邊緣仿佛隱隱掠過一抹黑影,迅疾而過,猶如幻覺,等霍然回頭再行捕捉時,眼前已無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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